林羡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看来还不知道发视频的人是他,他鼓起勇气解释:“那个视频是我放上网的,不过我是被江宏蒙蔽了,不知道他是那种人,希望你能原谅我。”
林羡说的都是真话,他的确被江宏欺骗了,白为江宏承担风险,对方仅仅问了句:“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林羡错愕地愣了愣,等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段知寒平静开口:“上次看在你爸的面子上,给过你机会了,这次不会再给了。”
林羡想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段知寒没提及这件事,不是因为对方不知道,而是决定好了处置办法,不需要知会他。
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对方的冰冷,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仅仅因为他发了个视频,那个视频对江戾没什么影响,江戾对段知寒就这么重要么?
这种无视比愤怒还令他受不了,他能想象到如果自己说喜欢对方,向来光风霁月的段知寒,大概只会评价一句,这种喜欢太病态了。
他脑中理智的弦崩了,忍不住开口:“就算江戾小时候被家暴,护工虐待江宏就理所当然了?”
林羡言下之意是江戾也不那么清白,受害者变成了施暴者,真有网上说得那么好吗,可段知寒的话令他无比震惊:“护工是我请的。”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这个结果比他预想得更震惊,同时涌上深切的不安,从前霁月光风的段知寒,能为江戾做到这个地步,那会怎么对他呢?
这个时候他手机响了,回过神的网友开始扒传视频的人是谁,有人根据他小号上的动态,顺藤摸瓜找出他是谁,开始大家还比较宽容。
当知道他曝过江戾视频后,那份宽容荡然无存。
【烤冷面】江宏是个躺床上的废物,我说谁这么丧天良拍视频,搞半天是老熟人啊,被电视台开除还没长教训?
【肥牛小火锅】会长教训的是普通人,电视台的人爆料他是林氏珠宝小少爷,电视台那点儿工资还比不上人家零用钱
【辣白菜拌饭】那我就更不理解了,你不好好过你的少爷日子,跑来对付江戾干什么
【江宏今天死了吗】我以为江宏就够恶心了,又来一个恶心的人,大少爷我们崽崽已经够苦了,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你能不能高抬贵手啊
【祝江宏早日暴毙】虽然我不是林氏的目标客户,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从今天开始抵制林氏一切产品,出一件产品就骂一件
【抱抱崽子】抵制+1
林羡不说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但身边的人甚少对他有苛责,哪怕和爸爸关系差,最严厉的时候只是打了他一巴掌。
面对铺天盖地的阴阳怪气,他内心慌乱极了,仿佛被千万人指着鼻子骂,感受到了什么叫人言可畏。
没等他调整好情绪,他爸爸打来电话:“我上次和你说什么了,叫你好好在美国待着,你知不知道给我带来多少损失,国内网民抵制林氏产品,段知寒取消一切合作,以后我没你这个儿子。”
林建明恨不得没这个儿子,本来林氏的经营就出了问题,需要讨好段知寒求生,林羡居然惹出这样的事,他不怪段知寒终止合作,只怪生出这样的蠢货。
林羡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知道林建明说的不是气话,上次得知他惹怒段知寒后,就取消他的信托基金,培养侄子当继承人。
要不是谢娉婷偷偷塞钱给他,他连开工作室的资金都没有,现在骂他的人这么多,工作室也开不下去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养活自己,难道要像平民那样打工吗?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他忍不住向谢娉婷寻求依靠,倒不是想伸手要钱,只是想听听对方的安慰。
往常谢娉婷早就打电话来了,今天始终打不通谢娉婷的电话,他无力地倒在地上,充满对未来的恐惧,连谢娉婷也放弃自己了?
—
燕城不知什么时候下起雨,雨水如灰色的雾气,萦绕的水汽浸入屋子,为江戾的面容覆上轻纱。
外面是密集的雨声,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此前的颤栗消失了,一动不动,宛若高台上的神佛。
秦芜试图唤醒封闭的江戾,无论她说什么,少年只是盯着墙上的时钟,仿佛断开和世界的联系,断开和人的联系。
当段知寒回到家之后,看到就是这样的少年,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像个真真正正的机器人。
秦芜望见段知寒湿透的衣服,清楚对方回家有多匆忙,无比自责地开口:“我该拦住他看视频的,刚开始还好,看完视频就这样了。”
她低估了江宏的影响,以为是消除阴影的机会,好不容易钻出壳子的少年又钻了回去,她做好段知寒责怪自己的准备,然而对方只是说:“是我的问题。”
段知寒猜出是那首歌的原因,凛冽的寒光一闪而过,他敛下漆黑的眼,当初就不该让江宏活着。
秦芜看着把问题归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想问段知寒这样不会累吗,没人能永远背负这样的压力,她不知道江戾的病多久能好。
但如果继续这样下去,疯的人会是段知寒。
段知寒缓缓蹲下身,温声叫江戾的名字,以往少年会迅速回应他,有时候被叫得烦了,只会偏偏头,如今的江戾毫无反应,比刚开始的状况更糟糕。
段知寒抿紧淡色的唇,江戾听不到两人的交谈,或者说能听到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盯着转动的时钟,正如在飞船上看到的行星公转。
秒针转了两万一千八百次。
星球寂灭了五百二十次。
这是小机器人眼中的世界。
第一百八十四章
秦芜看着这样的江戾很焦心, 一时之间想不到办法,没过多久吴哲也来了。
吴哲看着一动不动的少年建议:“要不打镇定剂?”
秦芜首先否决了吴哲的提议:“小戾明显进入防御状态,打针刺激到他怎么办, 会让他防御心理更严重, 我不支持任何强制措施。”
吴哲清楚秦芜说得有道理, 经过这么久的心理治疗,秦芜比自己更了解少年的病情。
加上镇定剂也有副作用, 少部分人会出现依赖反应。
面对坐得笔直的少年, 他幽幽叹了口气:“这么坐下去也不是办法, 他总要喝水吃东西的吧,再不济还要休息。”
秦芜没吭声, 两人的意见僵持不下, 于是朝江戾身边的段知寒看去。
他们提供的只是建议,只有家属有决定权。
段知寒顺着江戾的视线看去,墙面上的时针指着三点:“等到明天七点, 还不行就上镇定剂。”
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其实吴哲也希望江戾自己好,但这种程度的封闭, 实在太难办到了。
好比一个人摔断了腿, 指望他自己爬起来?现代医学才是最高效的手段。
屋外的雨越下越大, 七个小时眨眼般过去。
和吴哲预想的差不多,江戾没有丝毫好转,即便用勺子给江戾喂粥, 少年根本不肯下咽, 把自己当成机器人。
不同于秦芜的自责, 他认为病情反复很正常, 和其他人没关系。
精神疾病患者本身就是脆弱的, 容易因为外界产生波动,既包括有利的波动。
也包括不利的波动。
他还记得那个自闭症儿童的母亲,不是因为毫无起色抛弃孩子,而是病情刚好一些又恶化,数不清多少次下来,那个母亲终于崩溃了。
她只是万千家属的缩影。
吴哲看着依然如此的江戾,从椅子上站起来:“我回医院配药了,明早把镇定剂拿过来。”
段知寒看了看窗外,叫住吴哲:“你先送秦芜回去。”
秦芜立马摇头:“我还是待这儿吧,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不料段知寒听不出情绪道:“应该没什么事了。”
秦芜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长达七小时的时间里,无论他们说什么,江戾始终一动不动,自然没什么事。
之前病情明明有起色,外人看了都替江戾揪心,何况是身为爱人的段知寒呢?
吴哲在边上帮腔:“明天早点来吧,打镇定剂还需要你在旁边看着。”
秦芜跟着吴哲走出房子,打算明天早点儿来。
随着两人的走出,房子里只剩下段知寒和江戾,潮湿的水汽隔在他们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