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唐希就跟话匣子打开似的不停地说:“我奶奶对我可好了,小时候一哭就给我买糖吃,她自己紧紧巴巴地攒钱舍不得用,偏偏要给我买又贵又好的东西,到现在我都还记得……”
“有一天我哭得停不下来,奶奶就跟变魔术一样在我的嘴里塞了一颗糖,然后说乖乖以后要乖,会有糖吃。”
“可惜她在我八岁左右就去世了,现在我关于她的记忆也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没想到现在竟然还有机会能够看到年轻时候的她……”
“真好。”
少年感慨万千。
而白寂却一直沉默地听着,把他所有的话都刻在了自己的心底。
等他们骑着自行车到家之后,白寂把车子停在了原地,结果刚踏进家门没多久,就被一只粗壮的手给揪了过去。
一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瞪着布满了血丝的双眼,然后怒气冲天地对他儿子吼道:“你刚才是不是偷骑了我的自行车!”
白寂沉默不回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结果男人却被激怒了,他直接一巴掌呼地扇了过去。
“你这个不肖子,跟你那讨债的妈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来克我是吧,你妈当初死了怎么就没把你给带走,命这么硬净克着我了,现在还学坏了偷我的自行车,看来不教训一下你是真没把我这个爹给放在眼里了!”
他的力道很大,瘦削少年被狠狠扇飞了出去,然后“嘭”得一声砸在了他们家的木门上。
唐希呆愣在门口,像是被这一幕家暴现场直播给冲击到了一般,整个人都被吓坏了。
作为从小备受家人宠爱的现代高中生,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
而被家暴的那个少年却动作有些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等看到被吓傻的唐希之后,便红肿着一张脸,扯了一下嘴角勉强露出笑容,用气声轻轻地说——
“没事,别怕。”
下一秒,他把门栓给带上了。
就这么锁上了门。
然后彻底把唐希隔绝在了黑暗的外面。
第80章
第三天。
少年的眼泪如掉线的珍珠一般砸在了地上。
“别哭……”白寂手足无措地伸出手捧着他掉下来的眼泪, 不一会儿,便在手心里积成了一个小水洼。
这让他原本麻木的心开始揪了起来。
唐希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那红肿的脸上药,一边有些自责地看着他, 语气略微哽咽地说:“你明明知道你爸会生气,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白寂蓦地停顿了,然后安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在心里默默地回道。
我只是想让你开心。
*
回到学校后,几乎所有同学都用一种鄙夷忌惮的眼神若有似无地打量着他们。
并且在私底下窃窃私语,“那个站在白十一身边的家伙是谁?他的穿着打扮好奇怪啊……”
白寂的本名是白十一, 因为他恰好是在十一月份生的。
于是他爹就给起了这么一个敷衍的名字。
“该不会是……”
“白十一招来的鬼吧!”
“啊呸呸呸, 真不吉利……我就知道这小子是个妖怪, 爹娘说得对, 要离他远点,省得沾上点秽气, 到时候害了我们。”
他们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眼前这个无辜的少年。
甚至连伪装也没有。
在他们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敌意均是赤/裸裸的。
父亲的家暴、村民的忌惮、同学的欺辱……这些就像是一团浓重的黑色烟雾一般缓缓笼罩在了这个来自五十年后的少年, 并且彻底地击碎了他那幼稚的天真。
唐希无法理解在这片土地上为什么会有这种荒诞的事情发生, 可它却是存在的现实, 毋庸置疑。
来自月亮的他, 被沉重的引力所束缚着, 也会轰然坠落。
白寂不想看到这轮明月被黑夜染上了阴影。
于是他带着少年逃离了这里。
白寂不想去上课,也不愿再回家了,反正这里的人巴不得自己消失。
只要遮住了唐希的眼睛, 他就不会看到那些肮脏丑陋的东西了,也就不会为自己身上所背负的苦难而黯然神伤, 因此那双清澈明亮的杏眼依旧会如同最开始的那样——
干净如初。
浸润着他渴望的纯真。
少年眼里的光, 是白寂从未见过的美好色彩。
他要守护这道光。
第四天。
唐希躺在一片嫩黄色的蒲公英中间晒着太阳, 在看到白寂的一刹那, 他的眼底充满了朝气蓬勃的惊喜。
于是白寂坐在了少年的身边,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有关于自己的一切,甘之如饴。
想要就这么永远地持续下去。
可惜这不可能。
少年说久了便感到有些疲倦,他揉了揉眼睛语气带着一丝疑惑,“奇怪……我最近怎么越来越困了?”
随后,他在微风的吹拂下,不由自主地睡着了。
而白寂却守着他静静地看着,却被少年微张的嘴唇给诱惑了,紧接着他的理智被慢慢吞噬,然后低下了头……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窸窣声。
白寂蓦地一顿,抬头望去,却看到了女同学们嫌恶又害怕的表情,随即她们落荒而逃。
白寂微微眯起了眼。
他那丑陋且见不得光的欲望终究是被发现了。
自那以后,村子里开始到处传他是恶心人的同性恋,在这个年代,同性恋是犯法的,要以鸡/奸罪处置,几乎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精神疾病。
于是在他们的眼里,白寂可以说是“罪加一等”。
但是他却毫不在意,因为当那一束光照耀在了他的心上时,这个世界所倾泻在自己身上的那些黑暗,在顷刻间便如同烧完纸后留下的灰尘一般随风散去。
已经无法在他的心里留下任何罪孽深重的烙印了。
第五天。
“十一,我好像快要消失了。”
少年站在白寂的身侧,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仿佛看不见他一般匆匆路过,于是他便试探性地走到路中央企图挡道,结果……
却被那些路人蓦地穿过。
他摊开了自己的双手,然而却发现自己正在开始变透明,他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黑衣少年。
“你能看得见我吗?”
其实在白寂的眼里,少年的身影已经开始变得模糊了起来,就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月光一般,跟随着水波开始泛起了不稳定的涟漪,仿佛一触即散。
他攥紧了自己的手,压抑住内心逐渐弥漫开来的不安,但面上依旧十分自然地点头回道——
“能。”
少年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白寂突然轻声道:“唐希,我给你画一幅肖像画吧。”
他的声线微微发紧,像是在小心翼翼地祈求着,害怕稍有不慎就戳破了这层虚幻美丽的泡沫。
让一切都化为乌有。
而唐希却眨着一双天真无邪的杏眼,略微有些好奇地说:“欸?没想到你还会画画啊。”
“嗯,我可以把你画得好看。”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白寂迫切想要尝试用这种方式来留住这个蒲公英一般的少年,尽管这只不过是在掩耳盗铃。
因为蒲公英最终还是要飞走的。
根本留不住。
这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想。
白寂是喜爱画画的,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能,但因为现实所迫,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把有关的所有东西都束之高楼,这还是他第二次重新拿起了画笔。
在山野烂漫的蒲公英丛中,站着一个少年。
他毫不吝啬地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眉眼弯弯地望向了正在为自己执笔作画的黑衣少年。
白寂原以为自己多年没握过画笔会手生,结果在白纸上描绘的一刹那,仿佛被冥冥之中的一股力量给牵引了般,他开始游刃有余地将眼前这个少年画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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