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星澜抬眼望着车离去的方向,日暮沉沉,视野昏暗,莫名像是晚秋的夜。
林殊在途中联系了胡医生,相约在医院见面。
一进医院,林殊就将秦渝池推进诊室,自己在外面等。
医院走廊的钟表滴答作响,令人烦躁。
林殊斜靠在墙边,身体被抽干力气。
他望着一下下挪动的秒钟发愣,那时针像是条蛇,越看越模糊,蜿蜒曲折。
开车来的途中,林殊的脑子是懵的,像是情绪大爆发之后的麻木,只有手脚有知觉,顺着线路机械地开车。
“林先生!”身后响起夏医生的声音。
林殊回过头,勉强扯起笑,轻声问:“夏医生,你怎么来了?”
夏医生愣怔一瞬,而后严肃地说:“跟我去诊室。 ”
夏医生叫他去诊室,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就是询问一下事情经过,做一些简单的心理疏导,提醒他回去后要泡个鸢尾香味的热水澡。
林殊从诊室出来时,秦渝池不在走廊,反而是胡医生在走廊里等他。
心里猛地一沉。
难道秦渝池的病情加重了?
林殊走到胡医生面前,试探着问:“胡医生,秦渝池呢?”
“他在天台吹风,”胡医生说,“我来和你聊一聊。”
林殊很怕听到胡医生说秦渝池受了刺激,病情加重,沉声问:“他......要住院吗?”
闻言,胡医生没忍住笑了笑,安抚道:“不用,他已经知道错了,现在正在自我反省。”
林殊的脸色依旧不好,充满担忧。
胡医生轻叹一声,拍拍林殊的肩,“林先生,他已经在好转,您想想,他最开始时可是要拿刀杀人的。他也承认,那些举措虽然是下意识的,但他可以控制,只是故意不去控制而已。”
“他为什么不想控制?”林殊一直以为秦渝池是控制不了自己,头一次听见这种说辞,非常不解。
“这可能与他的父亲有关。”
胡医生解释道:“他父亲对他实行过近乎虐待的管教行为,而他认为,前世所有的错都源于他不会表达,过于约束自己,所以今生在情绪爆发时,他故意不去约束,任由自己发狂。”
“他认为只有爆发才能安全,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觉得自己不会和前世一样,犯同样的错,走同样的路。”
原来不止他会被回忆困住,秦渝池也是如此。
他们都在以自己认为对的方式避免错误,可效果却正好相反。
林殊失神间,秦渝池已经从天台上下来,面色无异,淡然的眼神中却透出半分胆怯。
两人与胡医生道别。
林殊上了车,仍没有说话,发动引擎开车,没有回湖光山,而是去酒店开了间顶层套房。
酒店里没有鸢尾香味的精油,林殊随便冲个澡就出了浴室。
秦渝池已坐在床边,听见动静,抬眸望向他,眼神可怜巴巴,不像是演的,而是真的怕林殊对自己厌倦厌烦。
林殊叹口气,用毛巾擦干头发,“怎么不说话?你又要当哑巴?”
“不是!”秦渝池伸手,轻轻勾住林殊的手指,低着头说,“抱歉,我保证以后会控制住自己。”
秦渝池越是这样小心,林殊就越难受。
明明秦渝池不该是这样的,但却因为他,变成现在这幅疯样,发疯时任由自己疯,事后又无比愧疚,难以面对。
“你准备怎么控制?又要溺水憋气听《氧气》?”林殊失神地问。
秦渝池似是被戳中了心思,很是无措,哑口无言,沉默良久才道一句“抱歉”。
林殊没忍住苦笑一声,关了床头的小夜灯,朝秦渝池说:“没关系,今天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殊儿。”
手被秦渝池紧紧握着,但仍是冷的,林殊望着被人造灯光照耀的天花板,毫无睡意。
兜兜转转间,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原点。
如果秦渝池又变回原来隐忍的模样,依旧痛苦,只会道歉,那这一切有何意义,他们的重生又有何意义?
他不想当原先那种“坏人”,可他骨子里的压迫改不掉,只是对秦渝池收敛了而已。
秦渝池喜欢他什么?
林殊思来想去,想不到原因。
如果是因为皮囊,他现在又瘦又丑,如果是因为事业,他现在颓废不振。
夜深了。
林殊很疲乏,但却失眠,眼睛因为长时间不眨而酸涩。
凌晨之后,握着他的手蓦然松开,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林殊偏过头,看见秦渝池翻了个身,整个人睡到床边,蜷缩成一团,只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
林殊就这么静静地盯着那背影,心里发苦。
他们故意不提曾经,甚至已经在口头上原谅彼此,但过去的伤痛依旧存在,会映射在秦渝池下意识的行为里。
伤害一旦造成,就算重生了也不会消失,因为伤痕是嵌在精神里的。
秦渝池可以用早起洗澡,再回来抱着他睡粉饰太平,可在夜深人静时,秦渝池就会无意识地睡在床边,将自己紧缩成一团。
林殊长叹口气,跳下床,绕到秦渝池那一头,蹲下身悄悄看。
秦渝池眉头紧锁着,如同曾经,相差无几,睡不安稳,在梦里发愁。
林殊伸手轻轻抚平那紧皱的眉头,给秦渝池掖好被角,才从架子上拿了包烟,轻手轻脚走去露台。
外头不冷,就是风有些大。
林殊点了好几次火,才堪堪点燃香烟。
这不是他过去常抽的牌子,味道有些呛,尼古丁一入喉入肺,林殊就捂着喉咙咳嗽。
他现在怎么会连烟都抽不好?
林殊将烟夹在指尖,双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方的风景。
市区中谈不上什么漂亮景致,不过是一些孤独的霓虹,在夜里静静闪耀,斑斓却寂寞。
车流如织,大半夜了还在堵车,红色的车灯似是蒙在淅沥的水雾里,看不清晰。
林殊靠在栏杆上失神,直到香烟烧到尽头,烫到了手指,他才将烟戳灭,丢进烟灰缸里。
不知过了多久,站累了,林殊才甩掉拖鞋,躺倒在躺椅上。
林殊很熟悉这种状态。
麻木,自厌,失眠,只有当高处的风拂过鼻尖,他才能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春日的风本应有花草香,但他现在却闻不到了,只能闻见逸散在空气中的行车尾气。
这家酒店已是周围最高的建筑。
林殊躺在最高处,心却落在最谷底。
站在栏杆边时,他根本不怕跳下去,也不怕失足掉下去。
但林殊很清楚自己不会往下跳,因为他舍不得再留秦渝池独自难过。
累就累吧,也许等明早见到初升的太阳,他就会好起来。
林殊看累了无趣的景致,便闭上眼,听着呼啸的风声养神。
时间静静流逝,当晨间的第一丝亮光照过来时,身后也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林殊睁开眼,回头一看,果然见到秦渝池满脸紧张,神经紧绷。
头发被睡乱了,鸡窝似的,再配上消瘦的脸和紧绷的神态,秦渝池确实像个疯子。
“早安,哥哥。”林殊勾起笑,温声打招呼。
可这笑落在秦渝池眼里,漂亮却又令人难过,像是朵即将凋谢的玫瑰,盛放时分明那么恣意娇艳,现在却颓靡不振。
秦渝池走到林殊身边,低声问:“睡不着吗?”
“没有,我睡醒了,只是想出来吹吹风。”林殊不想让秦渝池担心,习惯性撒谎。
可他们之间是无法说谎的,其中一人说谎,另一人总会很快识破,林殊能察觉秦渝池的谎言,反过来亦是如此。
秦渝池没答话,俯下身去,双手抱着林殊的腰将他提起,面对面抱在怀中,自己再又坐在躺椅上去。
林殊落入充满香气的怀抱,将侧脸靠在秦渝池的肩上,轻轻地嗅,寻求安全感。
两人紧紧依偎,陷落在小小的躺椅里。
远方的朝阳越升越高,渐渐将这座城市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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