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镜渊闻言狠狠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们三人都各怀心事。楚熹年见时辰差不多了,下床将银针放好。睨着内室中间的香炉,思忖片刻,脚步顿了顿,忽然对谢镜渊道:“将军。”
谢镜渊正在穿衣裳,闻言看向他:“说。”
楚熹年从旁边的香盒匣子里取出一小方褐色的香料,垂眸道:“我今日瞧了那尸体,心中甚感不安,恐彻夜难眠,能否燃些助眠用的安神香?”
自出了下毒的事后,谢镜渊便对这种东西很是敏感。他闻言视线扫了过来,眉梢微挑:“怎么,你怕得睡不着?”
他怎么没看出来楚熹年哪里害怕。
楚熹年摇头,笑了笑:“不怕,只是心思有些乱,将军若不喜欢的话,那便算了。”
他说着,就要将香料盒子放回去,却听谢镜渊道:“随你。”
楚熹年下意识抬眼,却见谢镜渊已经躺下休息了。纱帐轻微晃动,也看不出什么,只能瞧见一抹朦胧的人影。
楚熹年原以为会多费些口舌,却没想到对方就这么答应了。他掀开香炉盖子,慢慢挑了一匙安神香进去,眼见烟雾袅袅催生而起,低声自言自语的道:“将军,心软其实不是好事……”
他发现了,谢镜渊其实很心软,这是否也是后来导致他一败涂地的主要因素?
谢镜渊没有回答。他大概没觉得楚熹年在对自己讲话,毕竟“心软”这两个字跟他扯不上任何关系。
两缕寡白的烟雾从香炉兽口中缓缓吐出,又在空气中散去无痕。外间夜色黑沉,仅有佩剑的护卫在来回巡视,鳞甲相撞,发出轻微的声响。
楚熹年一个人坐在榻边,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因为他燃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让云雀想办法弄来的迷魂香。未免谢镜渊怀疑,他仅燃了一点点,但普通人嗅到依旧会头脑昏沉。
室内静悄悄的一片。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楚熹年猜测谢镜渊应该睡着了,这才慢慢起身,吹灭了蜡烛。
烛火一灭,冒出一股青烟。内室顿时陷入黑暗,仅能凭借窗外的月光依稀瞧见物件摆设。
楚熹年静悄悄走到书房,然后仔细寻梭着里面角角落落。最后终于发现博古架上的一尊兽耳瓶上有些许微弱的荧光痕迹,他用指尖摸了摸,最后确定是自己偷偷撒在谢镜渊袖口上的萤石粉。
这个花瓶有什么特殊吗?
楚熹年试着拿起,结果兽耳瓶像是被固定住了似的,纹丝不动。他眉梢微挑,轻轻转了一下,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书桌底下似乎有什么动了动。
“……”
楚熹年恐谢镜渊发现,维持那个姿势半晌都没动,见里面躺着的人没有动静,这才缓缓俯身,结果发现底下的地砖有一块陷落了进去。
古人的机关不外如是了,转转花瓶,基本上都能打开密室。后世人也许觉得稀松平常,但在这个没有高精度工具辅助的时代,已然是巧夺天工了。
楚熹年掀开地砖,发现了里面藏着的名册。他一张张翻阅,上面墨色的字痕在月色下无所遁形,足有三十多张,其中四品以上的郎将便有六名。
这些人都是谢镜渊日后协助太子造反的心腹。
楚熹年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名字记住,却又觉得没有一名高阶军官缺少可信度。正犯愁,目光不经意一扫,“武席良”三个字却陡然跳进了视线。
自古位高权重者,麾下跟随者无数,却难免出几个反水叛徒,谢镜渊也不例外。在《千秋封侯》原著中,谢镜渊后期造反,曾有一名部下偷偷反叛,投入晋王麾下,并泄露了他囤积私兵的事,就是这个四品中郎将“武席良”了。
这个人物看来还没被蝴蝶掉。
楚熹年笑了笑,将东西原样放回去,然后擦掉了上面的萤石痕迹。他从桌上抽了张纸,用提前准备好的炭笔在纸上飞速记下几个名字,其中就有武席良,然后叠成小纸片,塞入了袖中。
做完这一切,他熄掉了香炉里的迷魂香。然后披着衣裳走到门边,将门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九庸正在院子里巡视,见状脚步一顿,目光鹰似的看了过来。他虽未言语,但很显然,他怀疑楚熹年有不法举动。
云雀见楚熹年出来,想起他对自己的吩咐,故意上前一步问道:“公子,您可是有什么吩咐?”
楚熹年淡淡嗯了一声:“明日我有事出城,你记得提前备好车马。”
云雀闻言点头应是,但不知想起什么,又神情为难的道:“公子,奴婢……奴婢身子不适,想去看看大夫。”
楚熹年很好说话。他闻言转身折进屋内,取了一袋碎银子,不着痕迹将纸片塞进去,将钱袋收紧,然后递给云雀:“去吧,莫要耽误了差事。”
“谢公子。”
云雀收好银子,转身朝着院外走去,然而未走两步便被人拦住了,抬眼一看,却是九庸。
九庸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你出去做什么?”
云雀闻言气得暗自咬牙,面上却微微蹙眉,捂着肩膀,装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样子道:“我肩膀疼,出去瞧瞧大夫,怎么,这也不行?”
九庸语气冷酷:“你难道不知将军府有规矩,一旦入夜,奴仆不可擅自出府。”
云雀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跺跺脚,直接一把推开了他:“那是你们将军府的规矩,我是曲阳侯府的人,你管不着!上次打了我一掌,还嫌不够么,有本事就一剑杀了我!”
天天就知道欺负女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雀语罢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身形很快消失在小径尽头。九庸见状握剑的手紧了紧,几经犹豫,到底也没追上去把人拦住,皱眉继续巡视了。
楚熹年站在窗边,见云雀成功离去,这才收回视线。他下意识看向内室,然而不知是不是错觉,恍惚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不动声色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谢镜渊该不会醒了吧?
楚熹年静悄悄走到床边,正准备伸手试探一下,然而指尖刚刚碰到谢镜渊,便被人一把攥住了——
“你做什么?”
一道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陡然炸响,细听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困倦。
楚熹年心脏一紧,却若无其事道:“我睡不着。”
谢镜渊慢慢松开了他。
楚熹年手腕失去钳制,在旁边的矮桌寻到火折子,重新点燃了蜡烛。一豆灯火亮起,晃了晃,又重新将里面照得亮堂堂。
谢镜渊睁眼看着他:“进来做什么?”
楚熹年不确定他是什么时候醒的,在床边落座,随便寻了个理由:“我一个人在外间有些睡不着。”
谢镜渊刚醒,闻言皱了皱眉:“你害怕?”
今日那尸体确实吓人。
楚熹年摇头,侧脸在烛光下更显俊秀:“睡不着罢了。”
谢镜渊心想那不就是害怕?他见楚熹年大半夜不睡觉,盯着床顶思考片刻,而后皱眉翻身,躺到了里面。
楚熹年不明所以:“将军?”
谢镜渊眉头皱得更紧了:“躺上来,一起睡。”
作者有话要说: 谢镜渊:来呀来呀,我保护你~
第50章 落井
楚熹年严谨无趣的人生中很少遇到这种事, 以至于他顿了大概两三秒的时间才明白谢镜渊的意思。
“……”
夜色冗长,他什么都没说,在黑暗中轻轻褪下靴子, 然后躺到了床上。
谢镜渊察觉到身旁陷落的动静, 闭着眼,一动不动,只觉得自己嗅到了楚熹年身上特有的气息。很淡,很远, 很冷, 就像杳无人烟的山林中簌簌落下了一场冷雨。
床上铺着厚厚的褥子,谢镜渊犹觉得冷, 对于普通人来说却太热了些。
楚熹年慢慢叹了口气:“将军,心软不是好事……”
他再一次说出这句话,并且指名道姓了。
谢镜渊睁开眼, 面无表情挑眉, 感到不可思议:“你在说我?”
楚熹年反问:“此处还有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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