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这样一伸手,让他再次跌落崖底。
钟伯也死了,不会再有人带他走。
不如就这样,一同死去。
心底不知是谁在说话,他睁着眼睛看天,然而眼前依旧是那日家破时的种种惨象,所有人都死了。
围过来的血阴曼割破他肌肤,吸纳着新鲜血液,待吸饱了之后便重获了生机,枝叶繁茂,顶端更是开出血红的花,随风微微摆动。
红花喷吐出更多紫雾,让崖底的人深陷幻境。
幻境并非全都是真实,引发出心底最深的恐惧之后,便真真假假掺杂,如噩梦压身般让人不得挣脱。
恍惚之间,裴溟看到了江与眠,如同那日在盘石岭古林前,白衣不染微尘。
师尊。
他下意识想喊,然而江与眠却露出嫌恶的眼神。
低头一看,自己在泥沼里滚过,一身污泥,脏的谁见了都会厌弃,于是他闭上了嘴,看着江与眠离开。
无边黑暗将他吞没,从此不会再有人来救他。
裴溟眼里的光熄灭了,再次变得死寂。
残留在地面的血阴曼不算很多,冬日还未过去,大部分都缩在地底等待时机,他失了许多血,恰好太阳爬到了当中,照进崖底,让阴气退散,血阴曼也因日光急速缩回阴暗角落。
幻境有了破碎的征兆,潜意识里,裴溟察觉到了不对,但当他就要挣扎醒来时,眼前忽然闪过其他画面,是他未曾见过的。
周遭全是阴戾蜃气,他下意识知道,自己身处无尽深渊,血水顺着他的手流下,引来无数飞蛾般的妖物觊觎,他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只等他失了力气防御,就会扑上来用口中涎毒将他尸骨化为脓水吸食。
他在这里很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时日,却从来都不敢松懈。
可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记忆铺天盖地涌来,冲击着灵海神识,让他痛苦不堪。
崖底爆发出一阵阴气,更强大的神魂重回幼年本体,身体不足以承受,以致从深渊带来的阴气戾气无法收敛,在周围聚集起来,连太阳都无法穿破。
好巧不巧,血阴曼最喜阴气,如此浓郁的阴气,让地底的无数枝条都钻了上来,疯狂朝着阴气最盛的地方展开枝叶,不断吸纳阴气来壮大自身。
崖底很快就被无数血阴曼占据,密密麻麻。
裴溟身旁再度有花枝袭来,以他血肉为食,盛开出艳红的花朵。
再这么下去,他会被吸食干净,连命都保不住,可他此时无暇顾及外界,神魂本为一体,很快就融合了,可幼年身体实在太弱,难以接纳强大的神魂,魂魄被撕裂般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抬手结印,以自身鲜血为媒,将一部分神魂封印于体内。
可涌出来的血却被血阴曼争先恐后吸食,他神色一变,满脸都是戾气,遂体内爆涌出更为浓郁的阴气,血阴曼不过低级妖植,就算喜欢阴气,却也无法承受如此庞大的阴气冲袭。
离他最近的妖植迅速枯萎,然而阴气还没扩散出去,有剑气袭来,让他心中一凛,当即就收了所有威势。
破昏剑出,斩灭崖底弥漫的阴气,露出被血阴曼包围的裴溟。
见他满身伤痕血迹,若再来迟一步,恐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江与眠握紧了剑柄,心中怒极。
第7章 讨公道
看到江与眠纵身跃下崖底,为他除尽身旁血阴曼时,裴溟有一瞬的恍惚。
他竟忘记了,自己曾经有个师尊。
若不是此时见到江与眠,他都快忘记这人长什么模样。
血阴曼遭受剑气攻击,又有日光直射,很快就退散了,拖着残破的枝干缩回地底,一时不敢再冒头。
江与眠并不得闲,转身就掐诀为裴溟施术疗伤,他扶起靠坐在崖壁上的人,眉宇间怒气暂消,问道:“怎么样?”
见裴溟失血过多,血虽止了,但虚弱到连话都说不出来,浮在空中的破昏剑倏然回鞘,利器所带来的风擦过脸颊,似有杀气。
他抱起裴溟踏上云舟,表情如覆寒霜。
云舟朝训诫堂飞去,江与眠掌中灵力未停,为裴溟续着生机,好在他来得并不算迟,怀里人很快就有了动静。
“师尊。”怀里人声音沙哑虚弱,但抬头看他时却是满眼孺慕与喜悦,说道:“你来救我了。”
像是打破了那一层伪装的冰封,裴溟露出个虚弱的笑,让江与眠心中微动,也不知是要开心还是怎样,伤成这样偏偏笑了。
裴溟还很虚弱,说完像是站不住一样,又将脸埋进他衣服里,
他暗暗叹息一声,只要能走出来就好,至于今天的事,由他这个师父来讨回公道。
他刚才在云遮峰等裴溟回来,接送弟子的飞禽往往要去好几个地方,回来迟一点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没想那么多。
然而没多久就接到了君漾的灵符传讯,问裴溟回没回去,说早起在学堂里,裴溟和司徒泓元差点打起来,下学堂后她一直没看到裴溟,也没看到司徒泓元三人,不知是不是已经回去了。
人根本没有回来,他这才发觉不对,很快就顺着裴溟身上的白玉令牌找到了位置。
御空而行速度很快,远远就看见了训诫堂建筑,不得不说,裴溟能走出来露出个笑,让江与眠不免有点开心,这代表以后就能和正常小孩一样笑闹了,以后会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然而他并不知道,怀里抱着的人再压不住阴戾气息,是从神魂里带来的,年幼的躯体无法承受这种阴邪之气,竟朝着头部上涌,以致双眼变得猩红。
裴溟眼前都是猩红之色,他熟悉这种情况,常人被阴邪入体后就是这般,只能借着江与眠的怀抱隐藏异状。
眼看就要到地方,若是被人发现他神魂有异就糟了,不得已之下他咬破舌尖,转头吐出一口血,将阴邪气逼出一些,眼里的猩红散退,但并不彻底。
他悄然从袖子里摸出点东西,是方才顺手在崖底抓到的血阴曼种子,原本想日后作他用,不曾想今日就要用到自己身上了。
江与眠立即查看他情况,见徒弟浑身战栗说冷,身上阴气又重,心中自然有了猜测,在他看来,无非就是在落霞坡崖底受了阴气侵蚀。
但在看到裴溟那双泛着血色的眼睛后就知道不对了,他察觉到什么,立即顺着破口撕开裴溟左边衣袖,就在大臂上看到了一株穿透皮肤正在生长的幼苗,是血阴曼。
幼苗以血肉为食,在裴溟身体里扎了根,如果不趁着刚发芽就拔下来,血阴曼的根系会在裴溟身体里蔓延,再长出无数枝芽来。
他握着急速生长的枝条,来不及说一个字就拔了下来,连带着裴溟的血肉。
就算及时止血疗伤,但裴溟还是生生疼晕了过去,苍白的脸上全是冷汗。
江与眠眉眼冷了下来。
他衣上染血,抱着晕过去的裴溟走进训诫堂,在被询问时只问道:“无故打伤同门,是否该受罚?”
金琰锋略一沉吟便点头道:“这是自然,只不过还请江长老将缘由说明了,训诫堂才好办事。”
“司徒泓元伙同他人,将我徒弟打伤,跌至落霞坡崖底,被血阴曼缠身扎根,若不是我及时赶到,恐怕现在尸首已经凉了,如此欺人害人行径,该如何罚?”
江与眠说着,一株透着妖邪之气的血阴曼浮起来,在空中静待。
金琰锋看出根系处的肉块与裴溟灵力所出同源,在江与眠的示意下也看到了裴溟大臂上的伤口,血阴曼带来的阴气盘附在其身上,久久不散。
一听又是司徒泓元,金琰锋眉头一皱,就让弟子去带司徒泓元三人,又请江与眠入座,拿出一瓶疗伤圣药凝华养元露让他先给徒弟伤处敷上。
“多谢金长老,我方才已用了药。”江与眠淡淡说道,他手里自然有上好的药给裴溟用,凝华养元露和他用的药大同小异,多敷一层也不会让伤口加速愈合。
金琰锋的示好他知道怎么回事,金琰锋与司徒戟是师兄弟,算是司徒泓元的亲师伯。
等司徒泓元被训诫堂弟子带来时,裴溟也悠悠转醒了,恰巧与司徒泓元对上视线。
他还在江与眠怀里,垂下眉眼避开司徒泓元的视线,然而手却紧紧攥住了江与眠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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