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清晨六点半, 小区晨练的大爷大妈们还没有在小广场集合,房间里更是安静的仿若无人之境。
沙发两端,两个人各坐一边, 沉默宛若石像雕塑。
仉南怀着劫后重生般的复杂心情,暗中用余光打量了一眼沙发另一侧和他坐得楚汉分界的人, 心说自己闹了这么一出,居然没有被直接打死在床上, 看来付医生不仅涵养超群, 还……很能忍。
但是两个人已经保持这样的状态枯坐了十五分钟了, 付宇峥今天早班,总不能和他一直这样坐到日升月落, 于是仉南还是鼓起勇气, 在长久的缄默后说了一句:“那个……对不起。”
说完就想大嘴巴抽死自己——真是, 干巴得毫无新意啊。
付宇峥始终敛眸看着茶几一角,闻言没有回应。
仉南心里发苦,对方的沉默又将他带回到刚才发生在卧室的画面之中, 虽然是突然发病, 但是不由分说就动手扒人家衣服这种事……怎么说都不像一个正经人能干出来的。
“我……”仉南酝酿了一下措辞,清了清发干的嗓子,仿佛为自己开解:“我当时, 不知道……”
说完这句,他再度抬眼揣摩对方的表情, 却发现, 付宇峥始终淡漠得看不出变化的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情绪。
仉南揉了揉眉心,苦笑道:“别扭坏了吧,是不是还……有点恶心?”
自己喜欢男人不是秘密, 但是对方……是个性向笔直的同性,大概都会被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麻心到地老天荒。
付宇峥搭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终于开口给了点回应:“没有。”
仉南先是愣了愣,而后自嘲晒道:“那你……同理心还挺强。”
付宇峥长长地叹了口气,刚刚经历了一场混乱的意外,就算冷静如他,心绪也始终无法平静,而且,有些事,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正式求证一番。
上班时间快到了,付宇峥准备洗漱出门,起身之后问了一句:“你还走吗?”
眼下都这样了,他能不走吗?仉南点点头,仰视他笔直的侧影,说:“一会儿我收拾一下,走前会把房间整理好。”
付宇峥眼皮不自觉一抬,目光在仉南住过的那间次卧一瞥,却没出声。
他大步走向洗手间,仉南忽然在身后叫他:“付医生,我能最后麻烦你一件事吗?”
付宇峥停住步子,回身:“什么?”
仉南胡乱捋了一把头发,语气中是少有的谨慎和小心,但更多的却是孤注一掷的勇气:“如果我再度陷入混乱妄想,如果还……忍不住跑回来找你,能不能请你,陪我演完这本书的结局。”
上一次的臆想错乱,他以为自己是美院大学生“司泽涵”,但故事进行到接近尾声的时候,仉南猝然转醒,所以对于他而言,即便是病着,留下的也是一个仓促不完整的结尾。
漫画故事中,“司泽涵”和“陆语行”最后走到了一起,那些真正温暖相伴的时光,他却没能够体会感受。
而这一次的妄想沉沦,即将再次走到终点,然而不仅是“凌星”和“季辰”,包括他和付宇峥,恐怕又是一次无疾而终的告别。
仉南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看都酸涩苦楚:“都演了这么久了,这一次,我不想留什么遗憾,就是……难为你了。”
付宇峥用审视的目光看他两秒,回答道:“钥匙你留着。”
“嗯?”仉南一时没明白,“那怎么行,我——”
“如果再回来,我不在,自己进家。”
仉南:“……”
心脏猛地收缩,在这一瞬间,他看着付宇峥依旧淡漠的侧脸,忽然语塞。
半晌,仉南哑声说:“谢了。”
付宇峥出门上班,关门声响起的时候,仉南将自己完全陷入沙发软垫之中,眼睛望着雪白的天花板,全然放空。
说是发呆也不尽然,这段时间以来他“借住”的每一个点滴片段,就如同老电影的慢放镜头,一帧帧在眼前滑过,最后的画面,定格在那双平静的眼眸上。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是一个小时,或者更久,他慢慢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狠狠搓了把脸,从沙发上起来,去次卧收拾自己的东西。
平时无知无觉,可真到离开的这一天才发现,原来他的个人物品在无声无息中已经布满了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小到拖鞋洗面奶,大到满柜的衣服和画架画板……仉南望着收拾好的两个巨型行李箱,垂眸不语,半晌,忽然将箱子用力往墙角一推,滑轮惯性冲击下,箱面狠狠撞上门框,“砰”的一声巨响!
“操……”仉南费力将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呼出来,带着几分自暴自弃的沮丧,咬牙自语:“就放着了!钥匙都留给我了,我就放着了还能怎么着!”
最后,他将画架折叠,将画板和那些手稿珍重地装进袋里,在一片午后暖阳中,打开家门,转身离开。
付宇峥在晚上七点前回到家中,推开门,房间安静。
他站在玄关暖色的壁灯光影中,看着空无一人的家,久久静立,而后换上拖鞋,走进了那间次卧。
衣柜的门半开半关,但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床单被罩都是新换过的,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之前仉南用的那一套,已经洗好晾在了阳台晾衣架上。
画板和画架都不在了,只有墙角两个行李箱和他沉默对视,仿佛是无言的嘲弄——
这下人走了,你就清净了,开心了?
付宇峥走过去,手指划过行李箱拉手,半晌过后,说不上是出于什么矛盾的心理,他轻轻将箱子放倒,打开,而后将一满箱的衣物,和几双刷干净放进便携袋里的鞋子拿出来,一一摆放回它们原有的位置上。
收拾好了一个,又打开另一个。
仉南的洗漱用品和一些零七杂八的小玩意儿,他平时每期都订购的漫画特刊,时尚杂志,还有几个摆原本摆在写字台上的限量版手办……付宇峥将这些东西全部放回原位,最后将两个行李箱推进床底。
做完了这一切,T恤已经被汗湿了大半,他如释重负地站起来,这才去浴室冲澡。
也只有这样,才能填满心底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凿开,现在正呼呼往心口灌着冷风的洞。
*
那天仉南从付宇峥家出来,只背着画板画架回了趟家,把东西放回自己的画室里摆好后,换了身衣服就回来仉墨文这边。
到家已是晚上,父母对于他的突然归来都惊异不已,仉南大咧咧往沙发上一歪,懒散又疲惫道:“瞧瞧,这都什么父母啊,儿子病愈归家,没有热切欢迎的泪水,只有没有温度的惊吓。”
“别贫。”仉墨文摘掉眼镜,将秦佑之倒好水的杯子放到他面前,“怎么回事,好好坦白交代。”
“交代没问题。”仉南喝了口温水,笑道:“不过在那之前能给口吃的吗,市看守所也没有让嫌犯饿着肚子做笔录的规定啊。”
“说得像你真去过一样。”秦佑之无奈在他腿上拍了一巴掌,起身进了厨房,“晚上包的鲜虾小馄饨,我和你爸没都煮,给你来点,再下绺鸡蛋面?”
“馄饨面啊……”仉南将头靠上沙发背,拖长了声音回答:“那必然是极好的。”
吃过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又吃了七八个小馄饨,仉南才算找回了一点回归他原本真实生活的感觉,回自己卧室的浴室洗了澡,出门就看见仉墨文两口子还等在一楼的客厅里。
知道他们放心不下,仉南擦着头发下了楼,在茶几对面坐下,这才一五一十地将这段时间自己的状况全盘托出。
当然了,个别细节是必须要省略的。
听完,秦佑之长长舒了口气,拍了拍心口说了句“老天保佑。”
仉南笑道:“您这也太不唯物主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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