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招结束后,苏辞收剑,满眼复杂地盯着程榭之看,忽然说:“你最近看起来精神有点不好。”
程榭之诧异:“有吗?”
苏辞肯定地点了点头。
“你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是因为履霜君吗?”
程榭之稍顿,摇头。
他片刻的迟疑落在苏辞眼中成了口是心非。
苏辞:“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履霜君?”
他神情十分纠结。
“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程榭之好奇又有点惊讶地笑起来,少年人的活泼在凌厉的眉目中沁出。“说沈寒琅喜欢我更可信点吧?”
毕竟是沈寒琅逼着他成婚的。
“不。”苏辞这次回答的极为果断,“履霜君并不会爱人。”
他继续为自己的话解释。
“我师长告诉我,多年之前天道衰微时,极其看重履霜君,希望履霜君成为它的继任者。但履霜君拒绝了,虽然如此,可履霜君也与天道绑定在了一起。他的意志就是天道的意志。”
“天道不会爱人。所以……”
程榭之听到这里轻轻地打断了他:“可天道的意志未必是他的意志。”
他对苏辞的说法不如何放在心上,却终于解释了他心中一大疑惑。
原来所谓的天道眷顾、仙门敬畏是这么来的。
不过……
如今天道似乎也不弱,那它还会乐意沈寒琅来平分它拥有的权威吗?
真是有趣。
“……”苏辞抿了抿唇,辩驳道:“真正喜欢一个人不是履霜君那样的。他不懂得真正的感情。”
“那不是真正的喜欢。”
程榭之更不在意了。
“没关系,我也不懂。”
“而且你懂的也未必是真正的喜欢。”
苏辞微抬高了音调:“我当然懂!我若爱一人,必待其如珠如宝,不让受半点侵害,以其意愿为先,倾我一生,绝不背誓。至少我绝不会罔顾我喜欢的人的意愿。”
程榭之抬眼:“你说的只是你的喜欢。”
“如果是我,我喜欢的人那我不择手段也要得到,如果得不到——我宁可和他一起去死。”
他笑意不达眼底。
苏辞僵在原地。
程榭之从未设想过他有一日居然会为了沈寒琅和人起争执。
他压下一丝别扭的心绪,回殿中沐浴更衣。
鲜红珠串依旧牢牢套在他手腕上,光泽圆润而明亮。
不是凤凰骨,那该是何物?
自己想不出答案,那便去问沈寒琅好了,程榭之打定主意,抬步走出浴池,忽然一个趔趄,仿若全身力气被抽空一瞬间,差点从台阶上滚下去。
程榭之勉强稳住身形,头疼欲裂的激烈痛苦感侵蚀他的感官,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
片刻又恢复清明。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程榭之没心大到那种地步,他很快就分辨出了自己眼下遭遇的情况——与他当时被世界排斥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可能比那个时候更严重。
排斥没有消失,而且一直在日渐加深,只是被沈寒琅用某种屏障藏起来了。
现在,屏障要失效了。
“……”
他若无其事披好外袍,没有将这件事告诉沈寒琅,只用最平常的口吻询问了那串珠子的来历。
这不是什么难以回答的问题,可沈寒琅身形结结实实僵硬了下,不知从何说起的样子。
见他犹豫,程榭之皱了皱眉头,某种想法在识海里隐隐成形,电光石火间他脱口而出:“不是凤凰骨,是你自己的骨头!”
沈寒琅轻颔首。
串珠材料取自他的肋骨,混合他的精魄血液研磨炼制而成,融入了他的气息。因为他本身身份特殊,取自他肋骨的串珠可以使程榭之藏在他的气息下,世界意识因此忽略对程榭之的排斥,让程榭之能安全地待在这个世界里。
是束缚,也是保护。
作者有话要说: 【差不多要写完回忆部分了,正文也差不多要结束啦。可能就这两天了,我会尽快写完哒。】
第118章 118
猜测被肯定,程榭之的瞳孔因一时的惊讶被放大。
霎时云破月开,许多零散的珠子被一根线完整串起来,有种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感觉。
原来如此。
沈寒琅和天道的密切联系使程榭之能在他的庇护下安然待在这个世界里。
串珠就是那道庇护的屏障。
手指下意识搭上另一只手腕骨处的圆润红珠,程榭之抿了下唇角,放任自己的思绪陷入短暂的空白中。
折断自己的肋骨做成饰物,这种事情一般人干不出来。修仙者虽然对世俗的肉体已不那么看重,但从体内抽出一根骨头依旧是极为痛苦的事情——尤其是对强大的修仙者来说。他们的肉体同神魂一样被淬炼的坚硬无比,刀兵剑气轻易损伤不了他们,但一旦受到损害,就绝不会是轻微的伤势,可能长年累月都难以恢复,甚至可能危及到神魂。
沈寒琅当时又是抱着什么心情剔出了这根肋骨呢?
他张了张口,问:“会疼吗?”
这实在是个没必要的问题。程榭之问出口后便有了一丝后悔之意。
可惜已经收不回去。
闻言沈寒琅短促笑了下:“不疼。一瞬间的事情。”
程榭之置于膝盖上的手指慢慢蜷缩成拳,表情没有一丝波澜变化,冷淡得无动于衷。
沈寒琅剔出肋骨,是为了把他困在这个世界里。沈寒琅给予他的,只是一道漂亮的枷锁,自己为什么要去思索对方打造这道枷锁的时候是否受到什么伤害?
这未免过于可笑。
他在心底提醒自己,否决掉那一丝不该存在的犹豫,再度望向沈寒琅时,神情坚硬如冰。
同时他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种隐秘又微妙的情绪。
沈寒琅还不知道他亲手打造的锁链即将断裂。当自己的离开的那一天,沈寒琅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有趣吧。
他有些期待,但又不是那么期待。
……
在一切都只尚在暗地里滋生的时候,庭院内的桃花仿佛也开到了尽头,春光在它枝头寥落。但程榭之知道,它们很快又会生出新芽,舒展出新的花蕾,迎接栖碧山凝固的春水与东风。
一切都会走向它本该走向的命运。
人也一样。
他擦拭过剑身,浅淡的剑气在寒光湛湛的剑尖凝聚复而又散开。将早已在脑海里演练过无数遍的招式再度回想一遍,确定没有一丝破绽后他将剑收回鞘中,转身走进殿内。
无论他们两人之间纠缠如何不清,沈寒琅始终是程榭之遇到过的、最有挑战性的一个对手——尽管他们并没有把对方摆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过。
那么为了这样的一个人,尽程榭之最大的努力去准备一记杀招是完全值得的。
沈寒琅应该死在他的手上。
他将那一招演练到极致,日日夜夜,重复过千万遍,计算过沈寒琅的一切可能应对。纵使是神仙也避无可避。
凝萃了他无数心血的一招,只为一个人。
程榭之按捺住住心底涌起的兴奋和四肢百骸传遍的细小疼痛,强行压平唇角,踩着一地落花毫不留恋转身离去。
……现在只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
但意外总是要比时机来得容易。
也不能算作完全的意外,充其量算作程榭之的疏忽。
“屏障”逐渐失效,会带来犹如灵魂被撕扯开的剧烈痛楚外,在后期还会使躯体机能迅速恶化,生机气息外泄,身体一点一点从内里衰败下去。
但这种变化十分隐秘,无论是沈寒琅还是程榭之本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发觉。直到某天他在庭院中忽然晕厥。
醒来的时候月上中天,沈寒琅手撑额头坐在床边,长发如流水倾泻,正安静地凝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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