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子嫣在一旁张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怎么会这样?第一世时,朝熙明明对她说国师府拒绝了赐药,可是现在……
她跟在朝熙身后,看见他步履匆忙地往家赶,走到一半时,却突然顿住了脚步,看向一个店铺。
崔子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那是一个当铺,她看见朝熙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捧着药匣子,走进了当铺……
她眼前阵阵发黑,只觉得啼笑皆非。
她恨了这么久的仇人,却原来根本没有害过她;而她爱了两世的男人,却欺她骗她,最后还放弃了她。
她的两辈子,都活成了笑话。
崔子嫣看着男人逃离京城,看他用卖药的钱寻欢作乐,没多少时间便坐吃山空,艰难度日。
最终,他因为偷取东家财物,被东家命人毒打了一顿,丢到大街上。
崔子嫣冷眼看着那具身体冷下去,朝熙气绝的那一刻,她心中积攒的怨愤终于消散。
她感到自己的灵魂被一股力量拉拽,意识很快陷入黑暗。
再次睁开眼睛时,她看见一个面貌柔美的妇人正坐在窗前小榻上,一个手里握着梅花、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的男童坐在她怀里,开心朝她喊:“姐姐,花花送你!”
崔子嫣低头看自己的手,那双手白皙小巧,是孩童才有的手,她这次回到了幼年时候。
她发呆的时候,妇人已经牵着男童走了过来,对她说:“嫣儿,照顾好弟弟,娘累了,想睡一觉。”
一只大手落到她头顶,温柔地抚了抚,“等娘醒来,给你们做好吃的。”
妇人去里屋睡了,崔子嫣带着男童来到院子里玩耍,她站在一旁,看着那个围在水缸旁边看锦鲤的男童,这是她的弟弟崔子宁。
那副容貌虽然还未长开,但崔子嫣依稀能看出,这就是自己换脸后的那张脸。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也想不通。
忽然,一阵暗香袭来,崔子嫣抬起头,看见二姨娘走了进来。
二姨娘便男童走去,“宁儿不是想吃糖葫芦吗?二姨娘带你去吃好不好?”
男童一听见有吃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好!”
二姨娘便牵起男童的手,施施然往外走。
崔子嫣心跳骤然加快,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忽地张大嘴巴大哭起来。
二姨娘被震住,男童却挣脱了她的手,跑到崔子嫣身边,“姐姐别哭,宁儿不走了……”
那浅眠的崔夫人已经醒过来,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嫣儿,怎么哭了?弟弟欺负你了?”
知道大势已去,二姨娘只能恨恨地瞪那丫头片子一眼,转身离去。
………………
凉城,一行人骑马奔进了军营。
那骑在马上的人下了马,旁人纷纷呼喊,“乔都尉!”
乔珏步伐不停,走进了最大的营帐,火红的披风在风中翻起凌厉的弧度。
已经升任将军的凌恒就在帐中,看到他来,面色沉重地递给他一封信,“你看看吧。”
乔珏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后,身子一晃,彻底晕倒过去。
他刚剿匪归来,已连续三天不曾合眼,现在又骤然得知噩耗,昏过去了也实属正常。
命人将乔珏抬回去休息,凌恒举步走出营帐,来到后山的琉璃树林,看着纷纷扬扬的白色花瓣发起了呆。
凌恒还记得乔珏刚到军营时,因为面软,难免被人看不起。
直到一场硬仗下来,人们发现他杀的夷狄人最多以后,才将往日的鄙夷收起来,真心和他交兄弟。
那场胜仗以后,他们围在篝火旁边,开起了庆功宴,因为那一晚不禁酒,大家都喝得大醉酩酊,凌恒却没喝醉,异常清醒。
他扛着乔珏回到营帐,将他丢到床上,抬脚要走时,听见乔珏喃喃,“圣子,醉儿……”
他脚步顿了顿,半晌,才举步走出去。
天底下将痴心寄明月的人何其之多,但明月却只有一轮,能将明月从九天之上拽下揽入怀中的,也只有一个人。
他和乔珏都是败者。
不知呆了多久,凌恒回过神来时已经入夜。
此时正值夏天,即使是夜里,风也只是微凉,但足够让凌恒清醒。
许是因为这风太温柔,那些压在凌恒心底的思绪,纷纷冒出头来。
他记起在蜈蚣谷初见少年时,他形容凌乱,小脸吓得雪白,但即便是这样,还是让他一眼就爱上了。
此后的一路上,他千方百计想靠近少年,却因为乔珏的存在,屡屡碰壁。
更后面,他们见到了燕将军,却没想到少年也吸引了燕策的目光。
也对,骄矜美丽的小圣子如珠如玉,谁见了会不喜欢呢?
若是别人,凌恒或许还有争上一争的心思,但那个人是燕策。
面对曾经在战场上救过他数次性命的燕策,当他们爱上同一个人,凌恒只能选择让步。
三年前在京城时,凌恒也见到了他们,新皇和新任国师虽然无名,却早已有了实,他们之间的气氛丝毫插不进第三人。
凌恒便连见也未去见那人一面,带着一身黯然,狼狈逃回凉城。
却没想到刚过了三年,就听见了来自京城的噩耗。
夜风吹过,凌恒抬起手,几片琉璃花瓣便掉进了他手中,他看了半晌,抬起手将它们放出去,白色的花瓣飘舞在风中,就像是在隔空对那人寄托哀悼之思一般。
凌恒转身,向营帐走去,眼角处有晶莹水光一闪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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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之中挂满白幡,满城都在为去世的国师哀悼。
皇陵中,一个男人牵着一个男童,缓缓来到一座墓前,穿着明黄龙袍的男子对男童说,“向国师大人问好。”
男童看了那冰冷的墓碑一眼,乖乖跪下磕了三个头,奶声奶气地说:“朝戊见过国师大人。”
这是新皇从宗室中收养的皇储,燕策迟迟不肯充盈后宫,且和国师大人关系暧昧不清不楚,朝臣们一个也惹不起,只能退而求其次,恳请燕策收养一个宗室子弟,以稳固大冶江山。
之前沈醉还在时,燕策不愿有一个小孩来打扰他们,因此任凭大臣们说破了嘴皮子,也迟迟不做行动。
如今斯人已逝,那些坚持也就变得无所谓了,燕策亲自接见了等候挑选的几个孩子。
朝戊在这其中不是最聪明的,也不是最强壮的,燕策选了他,只是因为他有一双肖似沈醉的眼睛。
“你跟着嬷嬷回去吧,父皇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让宫人将朝戊领走,燕策靠着墓碑坐下,他慢慢合上眼睛,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那时候他还是冷宫之中的五皇子,作为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吃穿用度被克扣只是小事,燕策甚至总被那些兄弟姐妹欺凌,看起来只是小孩子间的玩闹,却好几次都差点让燕策丧命。
他每次意识昏沉地躺在床上时,他的母妃都会低声哭泣,怨天尤人。
她从前宠冠后宫,骤然从顶端跌到尘埃,心中自然有怨愤,燕策听的多了,只觉得心烦,但那场大火之后,他就是想听母妃怨恨的絮叨也听不到了。
御林军姗姗来迟,将他从火场里救出来,送往国师府。
烧死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燕策躺在床上,感受着每一处传来的剧痛,只觉得就这样死去也没什么不好。
仿佛是老天也觉得他命不该绝,给他送来了救命良药,他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屏风外,踮着脚偷看的沈醉。
那时的沈醉形容狼狈,只有一双眼睛可看,燕策却被那双眼睛迷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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