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田之盲有盲道(12)

第30章 良人
　　莫道茶楼坐落在京城西南一隅。天子脚下，不缺八卦。
　　青瓦飞檐，雕栏金匾。淋油彩的杉木色泽暗沉古朴，给人一种平心静气的味道。漆色饱满，可见主人家的精心保养。匾额是酸枝木的底儿，外镶金边，莫道茶楼四个金色大字勾顿起伏龙飞凤舞，端的大气天成。
　　唐落在外面绕了半圈，细细看了看木料结构。茶馆还未打烊，顾客却已经不太多了，能看见里面的端茶小二悠悠地擦桌子送水。
　　唐落抬脚迈了进去，不动声色地寻一角落坐了。
　　茶楼从外面看并不大，内里倒充实。一楼中间有给说书人搭的桌子台子，桌椅也不少，足有十八张方正木桌，还有数条长凳摆在后头。
　　店小二凑过来招呼，“客官想来点什么？咱们店里新引进来的雨前绿茶，新鲜着呢。”
　　“你们这里几点打烊？”唐落没点东西，反倒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小伙子很聪明，笑容不改，“您要是怕时间不够喝不完，也不打紧。我瞧您是新面孔，要是不嫌弃，我烫壶茶给您端过来，打烊之前随便您坐。您喝好了改日再来。”
　　唐落满意一笑，倒是对这边管事的林掌柜颇有些好奇。
　　“你做的很好。我想找你们这里的林掌柜。”
　　小二被唐落一席话说的不着头脑，但是隐隐明白这人怕不是普通顾客。小二定了定神，恭敬道：“您贵姓？我去请示一下掌柜的。”
　　唐落从袖子里摸出块玉佩递给他，玉佩正是从前在五方村的时候，叶寻给唐落的那一块。
　　玉佩色泽透彻莹润，触手温凉。小二拿在手里就知不是凡品，立马环视四周，确定无误后，方才快步上了二楼。
　　好在一楼跑堂的不知一个，现下也没几个客人，走开一人也不见得多忙。
　　唐落气定神闲地闭目养神。不多时，店小二就回来把玉佩递还与他，眼中恭敬只增不减。
　　“这位爷，我们掌柜的恭请您楼上去。”
　　唐落不意外，笑笑起身，“带路吧。”
　　二楼是一间间独立的包间，门扉小敞，里面装饰的要精致一些，多了画屏茶案。唐落被引着走进二楼最里间的包间。
　　小二敲门，得到回应后推开雕花的木门躬身请唐落进去，自己则待在门外守着。
　　这间包间与其余的看起来并无不同，墙上裱了张山水图。
　　正中间设了茶案，边上堆起几张圆蒲团。
　　林掌柜不惑之年的样子，八字小胡须，一双眼眯眯笑。这人只消看一眼，就觉的出来其身上八面玲珑的精明气息。
　　唐落开门见山，递了张纸给林掌柜，继而自己寻了个蒲团，盘腿坐了，静静观察林掌柜的表情。
　　林掌柜从头到尾扫了眼，许是叶鉴提前打过招呼，他脸上并不如何惊讶，笑着将官契递回。
　　“唐公子收好。小的今后唯您马首是瞻。”
　　“那就多谢掌柜的了。”林掌柜是叶鉴的人，唐落暂且信得过。何况他将茶楼顾得很好，许多事情唐落还用的上他。
　　“近日我想在这边住下，可以替我准备一间房吗？”
　　“当然。小的现在就着人去收拾。”林掌柜忙道。主仆二人彼此示好，给对方的印象分都不赖。
　　“咱们茶楼现在说书的本子是什么？”
　　林掌柜半点不怀疑他问话的意图，直言，“是漠北奇侠传，讲传奇故事的，这几年这一类比较受欢迎。”
　　“是这样，”唐落给林掌柜吃颗定心丸，“我这里有些小故事比较有趣，等我默出来给你看看。现在还只是个想法，”唐落玩笑道，“林掌柜不用紧张。”
　　林掌柜忙道不敢。
　　唐落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他便同林掌柜闲话几句，跟着下人到自己房间，一头扎进床榻里，也顾不得匆匆准备出来的被子有些霉味，靴子顺脚踢到床下，衣裳也顾不得换，裹着被子睡了。
　　宵禁的钟声悠扬缠绵，唐落蜷起身子，逐渐消了意识。
　　清晨的暖阳透过细腻的窗投在唐落的脸上。唐落昨日身心皆累极，一夜无梦。
　　坐起来抻了懒腰，舒展筋骨。
　　洗脸的水盆帕巾都准备好了放在门口，唐落开门就瞧见了，收拾好自己，又有人替他将早餐端进房里。
　　“掌柜的说您先吃着，回头有空把爱吃的跟忌口的都列张单子，让后头厨子码着花样的给您做。”
　　唐落被他逗乐了，“辛苦你了。去忙吧，不用管我，也替我谢过林掌柜好意。”
　　那跑堂小哥嘿嘿笑了，挠挠头，出去了。
　　饭后，唐落找人要了文房四宝，开始一页一页默书。
　　他相信，蒲老先生的《聊斋志异》，一定有很多市民阶层喜欢的。只是未经许可转载蒲老先生的作品，着实有点对不住老先生。
　　唐落的毛笔字还看的过去。得益于唐父唐母不止让他学习盲文，更是坚持让他更多运用汉字，还专门给他报过有障碍人士特训的毛笔字班。
　　那时唐落自己练的第一篇大文就是《聊斋》中的第一篇，这一篇繁体字写的轻车熟路，只是手生外加用眼配合时还需要磨合 。
　　唐落整整默了一上午，终于拿出张满意的。他写的只是手稿，要是林掌柜觉得不错，再让说书先生简单改动配合演绎也可以。
　　唐落刚想去找林掌柜，就被楼下一女人的尖叫声吓了一跳。
　　给唐落准备的单间是靠街道的采光好的一侧，唐落蹙眉，走过去将窗子支起，倚着朝下看。他虽说不是好信的人，但是也好奇，古代女人不都是含蓄美么，哪儿个这么大胆子当街尖叫。
　　这一看，唐落眼睛就转不动了。
　　一辈子很短，好在良人不远。
　　唐落把这句话放嘴里细细嚼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致谢~
　　今天有点晚啦，晚安好梦


第31章 相逢
　　“顾小姐自重。”
　　叶寻冷言。
　　顾伊全然不顾叶寻的冷脸，提着裙摆快步跟上，面露娇羞，“反正我都听说了，寻哥儿不是自己说的不会娶莫家女儿，那不是因为我还能是因为谁啊？”顾伊憧憬，“京城论姿色论才华还有谁能比得起我？！”说到这一句，神色间已是倨傲。
　　叶寻冷漠道，“与你无关。”便再不说话。他哥说把莫道茶楼给了唐落，叶鉴在京城的线也已经撒出去大半，叶寻知道找人如大海捞针，急不得。今天单纯想过来看看，碰碰运气。谁知一出门便遇见了顾伊。
　　叶寻短短两句话仿佛敲在了唐落心上，他眼睁睁看着叶寻走进了茶楼，一时惶然不知所措。
　　他在楼上看不大清楚叶寻的模样，却直觉那人熟悉，直到他听见了声音。
　　告诉他眼睛的事情吗？还是先问他叶家到底什么情况？
　　唐落茫然退了几步，红了眼眶。扭头看向房门的方向，跌跌撞撞出了门去。等人下了楼，抬眼时，眼底已一片清明。
　　顾伊厚着脸皮倒贴追了叶寻许久，始终得不到回应。这种怨憎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终于在叶寻见她跟过来落座之后却自己换了个桌子时爆发。
　　“你……叶寻！我就那么讨厌吗？你医不成文不就得，要不是几年前你碰巧救了我，你真当本姑娘看得上你？！”
　　茶楼一楼的一众人纷纷瞥眼神过来。却被跟着顾伊的家丁瞪了回去。
　　叶寻面色不改，只在她说医不成文不就时，情绪变了变，更全无说话的打算。
　　这么说的人又不止她一个，全京城大概都有传，叶家三少爷不走正途，眼高于顶。
　　他不打算还口，唐落却是个护短的。
　　“谁说他医不成文不就？”楼梯口传来镇定清澈的男声。
　　众人的注意力登时被吸引，叶寻闻言一怔，瞪大眼睛。
　　唐落绕过顾伊，一步一步走到叶寻身边，没有拿手杖，也没有摸索，他伸手搭上叶寻的肩膀，抬起头来直视顾伊，语气温柔而坚定，“我的眼睛就是他治好的。”
　　一句话令叶寻险些于人前失态。
　　他并不畏惧流言，却也一直希望被承认。
　　叶寻温热的手下意识覆上唐落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唐落一笑，翻掌与他指节相扣。
　　二人对视，霎时心灵相通，叶寻慢慢平静下来。
　　顾伊早在一边看呆了。
　　唐落正色道，“我不知这位姑娘出于何种目的，但是人总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任的。你刚才的言论对我的夫君造成了身心上的严重伤害。就算他心肠好不在意，我也很难释怀的。”
　　顾伊并未反应过来，从喉头滚出一个单音，“哈？”
　　叶寻扶额，神色间却是纵容的。
　　顾伊不知是没反应过来夫君那两个字，还是被唐落一席指桑骂槐吓到，半晌无话。
　　唐落再接再厉，“对他人进行骚扰，影响他人正常生活，进行言语辱骂，严重了是要蹲牢房的，姑娘。”
　　顾伊把唐落的话在脑子里过了过，终于觉出不对味来，被带偏的思路终于拐了回来。
　　“你叫谁夫君呢？！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好吗？寻哥儿能娶的人只！有！我！”
　　唐落歉然道，“那真不好意思，我俩已经成亲了。你真想嫁的话也只能作妾室了，不过……”唐落上下大量她，“姑娘外袍是苏绣，鞋面是锦缎，起码是富贵人家姑娘吧，做妾是不是不太好？”
　　唐落空出来的右手准确地寻到叶寻后颈上一块软肉，拧。
　　叶寻轻咳一声。
　　顾伊脑中轰然，完全没想到叶寻不过是离家出走一段时间，怎么天地就变了模样。
　　“这……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寻哥儿……”
　　叶寻抿唇，“是真的，顾小姐。这是我妻，叶寻今生只有一妻。”
　　如今唐落找到了，他也不必顾忌叶老爷和老太太的威胁。唐落就在身边，他言行也自然而然的随意了些。
　　顾伊见鬼似得盯了他半晌，“他是男的不是吗？他不是女人……”那两人呼吸交融，并没有做什么，却亲密在无言中。无须多言，顾伊也明白这是真的了，转身失魂落魄地跑出去。
　　家丁来不及威胁叶寻，忙去追他家小姐。
　　茶楼的人看了场争夫的戏，一时哗然。林掌柜笑眯眯地立在二楼往下瞧，被唐落盯了个正着。
　　唐落忙给林掌柜打了个手势，林掌柜会意，示意说书先生开始。
　　说书先生一身书生装束，年逾不惑，哒哒哒上台，手中惊堂木“啪”地一拍，一声震耳脆响惊醒了七七八八交谈的茶客。谈资当然是叶寻三人。
　　“上回说到……”
　　唐落叶寻趁机溜回了房间。
　　在家时唐落跟着叶寻，怕磕到什么东西，牵惯了他衣袖，这会儿在房间里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去扯。
　　叶寻看看他，突然笑了。
　　“怕不怕？”
　　唐落凑近，透过小唐落的眼睛一点点把叶寻的面容重新印到脑海。
　　鹰目，直鼻，稍微有点厚的唇。
　　叶寻不自然地摸摸自己的脸，“不如你好看。”
　　唐落摇摇头，扑进他怀里，“好看。跟我想的一样呢。”他早就用手把叶寻的面容摸进了心里。但他还是发自内心地感谢小唐落，自己终究是透过这身子的主人才亲眼见到这一世界的春暖花开。
　　“等一下给我看看眼睛……什么时候好的？”叶寻还在唐落复明的惊喜里没缓过神，没听见回答，也不急。又问，“想什么？”叶寻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唐落靠在他身前，感受他胸腔里传过来的有力跳动，顿觉安心。
　　“想谢谢唐落。”他说的是这具身子的原主。
　　“嗯。”
　　叶寻显然也明白。
　　“还有个事儿想跟你说。”唐落没见叶寻的时候有好多话想对他讲，可见了本人却什么都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致谢~
　　祝好梦


第32章 爱驰
　　昨日是久别重逢自然干柴烈火。
　　今日夫夫俩分头行动，各忙各的。
　　唐落打了个哈欠，昨晚上虽然没做到最后，但到底还是被叶寻占够了便宜才放开。现在想想叶寻得知他肚子里有儿子之后的一脸惊喜和傻气，唐落心里还一道雷霆劈过，噼里啪啦的导电。
　　到现在才觉得不好意思。
　　林掌柜敲门没得到回应，顺着半掩的门好奇地朝里看，把唐落盘膝坐在椅子上双手捂脸的模样瞧着正着。
　　林掌柜，“……”
　　唐落回神，看见一脸不忍直视的林掌柜，故作淡定地咳了一声，无比自然地放下腿。
　　“林掌柜何事？”
　　林掌柜下意识地摸摸胡子，知道新主子不拘泥小节，玩笑话随口就来，“公子啊，修仙好像不是这么个修法，赶明儿小的给您弄两颗丹尝尝鲜？”
　　唐落一脸平静，“善哉善哉，掌柜应知择日不如撞日的道理。”
　　这么一来，反倒是林掌柜无语。
　　两人对峙了会儿，同时笑出声。
　　唐落莞尔，“有什么事情？话本子怎么样？”
　　谈到正事，林掌柜也收起玩笑之色，“小的今日来找您，就是为了您的《茶楼夜话》，故事着实精彩，可谓惊天人之作啊……”
　　“那依林掌柜看，这个本子修一修让说书先生在茶楼讲，可行吗？”
　　“那是自然啊！”林掌柜面露红光，“这事儿您要是信得过小的，保准给您办的漂漂亮亮的，别的不能保证，但是咱们茶楼在京城的名气一定水涨船高。”
　　林掌柜本来也没对唐落的本子报多大希望，可这一翻一阅，顿觉厉害。且不说文思精巧词藻流畅，最要紧的是抓人心的剧情。一个故事没看完，就越发心痒想看后面的部分。
　　唐落起身，拍拍林掌柜的肩膀。
　　“你是大哥推荐的人，我自然信得过。放手去做吧。”
　　林掌柜自然应是，然后退下。
　　林掌柜的身形被一道雕花梨木门隔绝在唐落的视线之外。
　　唐落抬手，拇指压了压眉心。
　　方才一番略带压力的话是说给林掌柜听的，言明暂时信任他是因为叶鉴信任他。林掌柜是聪明人，自然会尽快做一些事情获取他的信任。当然，唐落也希望自己的应对措施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从重生在五方村开始，除了日常怼后妈，唐落已经久违了这种熟悉的运筹感觉，不禁长舒一口气。
　　叶老爷子喊住了叶寻，示意他跟自己走。
　　叶寻朝叶鉴摇摇头，跟在老爷子后头进了书房。
　　“那天的事考虑的如何？”
　　“我不干。”
　　叶老爷子明显没想到他回绝的这么干脆。可怜老人家一把年纪，被三儿子三个字噎的满脸通红。
　　“你……你……”叶老爷子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到嘴边的一句孽子咽了回去。要不是老四老五太小，叶家现下用得着老三，他何至于容忍如此。
　　“哪一件你不同意？”
　　“哪一件也不同意。”叶寻嗤笑，“父亲真当我是傻子？您见哪个世家子弟十九岁还去给已经加了冠的皇子当伴读？读什么？百家姓千字文吗？”
　　“孽子！这是你与父亲说话的口气？”叶老爷子到底没憋住。本来以为叶寻是不愿意娶莫知莲，完全没想过他嗤之以鼻的居然是给皇子伴读。
　　“这可是天大的荣幸！叶寻你敢？！”叶老爷子拍案板怒斥，一张脸已经由泛红转为通红。
　　“给二皇子伴读是权宜之计，过不了几天寻个由头往上拔一拔位分不是难事。叶家这一辈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在宫里任上一官半职，对日后仕途有益无害。”叶老爷子见叶寻对自己的训斥无动于衷，只得苦口婆心道。没办法，唐落没看住，大儿子也不是好摆弄的，叶老爷子失了谈判的筹码，就已落了下风。
　　“这么好的事情，怎么不给小四小五，偏偏落到我头上了呢？”叶寻不为所动。
　　叶老爷子被叶寻漆黑的眼睛盯着，仿佛自己内心所想已被看透，不由得端茶掩饰，“小四小五年纪太小了……”
　　“说实话，不然别指望我妥协。”
　　叶老爷子想了想，事已至此，瞒不瞒着倒也不重要了。叶寻虽然不服管教，但事关叶家生死大局，想来也不会轻举妄动。
　　叶老爷子这才捡着严重的说了。
　　叶寻越听眉头越紧，知道叶老爷子的话半真半假，余下的猜也猜得出来。
　　叶寻冷笑，“你们还真当上面那位老糊涂了？往宫里撒网还撒的这么明目张胆？日后怕是死都不知如何死的。”
　　叶老爷登时蹙眉，脑中轰然，一个想法逐渐显露影子。
　　叶寻自顾说道，“你们找死你们自己去，我不奉陪！”
　　叶老爷子之前被妹妹撺掇，如今头脑于事外观之，不由得一身冷汗湿了里衣，余下通体的凉。
　　“入宫的事……”叶老爷手不住发抖，兰枝这事，就算拖莫家下水，一个不好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入宫的事以后再说，莫家女儿你必须娶。”叶老爷到底混迹官场多年，不多时便镇定下来。
　　“不可能。”
　　“大局为重，少跟我说什么只娶一妻的屁话！”
　　叶寻沉默了下，难得没顶得老爷子肺叶子疼。叶老爷子还纳闷，这人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转性了。
　　“我不娶莫家女儿。但是莫家可以娶叶家女儿，一样的不是么？”
　　叶老爷子拎起拐杖就要朝他脑袋上招呼，叶寻岂能如他愿，脚下一动躲了。叶老爷转念一想，把女儿嫁到莫家似乎也并无不可，到底也是两家联姻。
　　叶寻看出叶老爷子神色松动，识趣地告退，调转方向，去了他哥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