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生存纪事(23)
夏青扶起他,焦急说:“我带你走。”
楼观雪:“不用。”他声音哑得厉害。
夏青:“那总得先躲开这个疯女人吧。”
楼观雪漠然说:“她追不了多久的。”说完,又抬头看了眼冷宫高高的墙:“带我上去。”
“啊?”夏青摸不着头脑,带还是乖乖地扶着楼观雪,让他踩着自己的肩膀先上了树,再跳到墙上。
“阿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瑶珂的声音痛苦而绝望,她一生无爱无恨高坐云端,所有的泪似乎都给了自己的孩子。
纯鲛的泪堪比心头血,是不能多流的。
瑶珂没走两步,视野便是一片模糊,茫茫如海雾看不清路,但她并不在在意这些,只是扶着墙,哀切又焦急地寻找着,再流出来的已经不是泪是血,淌过苍白绝色的脸,像凋零的花。
“阿雪,阿雪……”
夏青就看着这个女人被荒草所绊、被岩石划伤、被树枝缠住头发,依旧没有停下。行向黑暗里,一声比一声沙哑难过,带着悔恨绝望。
夏青屏息,收回视线,马上担忧地问楼观雪:“你的喉咙没事吧。”
楼观雪和他并排坐在墙头,面无表情擦了下嘴角的血:“没事。”他手里还拿着那个沾满了灰尘和鲜血的糖葫芦,说完,一口咬在了一颗糖葫芦上面。
“我靠你还吃?不要命了?!”
夏青吓得直接抢过他的糖葫芦。
楼观雪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放心,我命硬的很,被她从楼梯摔下都不会死。”
夏青还是不放心,“你张嘴我看看。”
楼观雪没理他,嚼得牙齿上都是血。
夏青:“…………”
他急得团团转,下去木勺先搞了点水,让他清清口。
楼观雪冷着眼看他半天,还是含了口然后吐出来一团污血来。
这个瑶珂真的就是个疯子啊。
夏青欲言又止:“我带你离开怎么样。”
楼观雪说:“不要。”
夏青:“啊?”
楼观雪眼神清明,冷漠道:“我在她身边才安全,反正她发疯那么多次,也没杀了我。”
夏青:“……”
楼观雪狐疑地看他一眼,讥讽:“你不会还想着什么救我出心魔吧。”
夏青已经麻了,不知道说什么了。
楼观雪吐出了嚼碎的山楂,这人长大后洁癖得不行,小时候却是什么都不嫌。他往后一摸,确定那根发带还在后,才淡淡开口:“我怎么会有心魔呢。这辈子本来就活得够倒霉了,还生出心魔折腾自己,我脑子进水了吗?”
夏青艰难开口:“心魔这种东西,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楼观雪唇角噙了丝笑意,有长大后那股神经质的调调了:“哦,那你说,我的心魔是什么。”
夏青:“是……你娘吧。”
楼观雪点头:“嗯,然后怎么破除,杀了她?”
夏青认真想了想:“你真是问了个好问题。”
楼观雪意味不明嗤笑一声。
夏青悠悠地吐出一口气,闷声道:“我真没想到你小时候是这个样子。不过想想,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楼观雪不说话,低头,眼皮上的痣红得泛邪光。
夏青鬼使神差,轻声问了句说:“楼观雪,有人关心过你吗?”
楼观雪看他几秒,像看傻子,随后唇角溢出一丝玩味的笑来:“有啊,多的是。今天不是还有个问我爱不爱吃糖葫芦的?”
夏青:“……我说的是正常一点的关心!!”
楼观雪满不在乎说:“浣衣局有很多宫女,如果我露出伤口装痴卖傻,再自揭伤疤说些悲惨遭遇,满足那群人的同情心和好奇心能获得不少嘘寒问暖。”想了想,他加上一句话:“哦,事也能少做点。”
夏青:“…………”
夏青:“你活得好清楚啊。”
等等——
夏青偏头,浅褐色的眼眸满是震惊:“楼观雪,你现在唯一的愿望,是不是就是活下去。”
楼观雪愣了愣。
“是啊。”
他似乎也觉得这没什么好否认的。
语气轻描淡写,可却让夏青觉得,这是他最接近楼观雪内心的一刻。
微风吹着楼观雪缥碧色的发带,黑发拂过脸庞,他又咬了颗糖葫芦。
男孩苍白瘦弱的脸上眼珠子黝黑,泛着股让人心惊的劲。
如向死而生绵延荒土的劲草,在这充满淤泥腥血的人间野蛮生长。
楼观雪嚼碎山楂却不咽,直接吐出来,他偏头:“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说话吗?”
夏青还在想事情,心不在焉:“为什么?”
楼观雪笑了下,没什么情绪:“因为你看人的眼神,很呆。”
夏青:“………………”
傻逼笛子,放我出去!!!
第16章 灵薇(四)
障内的时间流速变幻莫测。
那一晚和楼观雪聊天过后,夏青想着转变视角,开始以局外人的身份观看他的童年,抽离情绪也认真分析出了很多问题来。怪不得楼观雪一开口张嘴就是“滚”,这头小狼崽子,是真的不需要救赎啊。
他活得太明白了。知道自己有多惨,也从不吝啬于卖弄自己的惨换取好处。每天奔波劳累,忍着一群人不阴不阳的嘲讽辱骂,跟疯子娘亲打交道,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
五岁的幼童心思还没那么难猜,楼观雪攒着那股执拗的劲,好像就是为了活着。
纯鲛一族集天地灵气,瑶珂是不需要吃东西的,她从骨子就不愿承认楼观雪是人,总是冷漠地刻意忽视这一点。然后等小孩差点饿死在她面前,才有骤然惊醒,悔恨泪流不止,颤抖地为他洗手做羹。
就像那晚一样,一声一声重复着“阿雪对不起”。那双银蓝的眼眸,因为日复一日的眼泪,变得黯淡泛红,再这么下去,她可能真的会瞎。
夏青搞不懂瑶珂在想什么。
她像个人格分裂,冷漠不是假的,眼泪也不是假的。楼观雪痛苦,或许她更痛苦,真不知道这是在折磨谁。
而楼观雪从来不想去理解瑶珂,对于这个神神叨叨的亲娘,一句“疯子”概括全部。
夏青问道:“你有什么怕的东西吗?”
楼观雪想也不想,冷声说:“死。”
这还真是五岁的他会给出的答案。
楼观雪现在太纯粹了,仿佛为了活着而活着。傲骨压得很深,却横穿灵魂,于眼中展露出冰冷的锋芒来。
“喜欢”糖葫芦。“喜欢”放风筝。
夏青后面终于知道了风筝的由来。
那天他坐在墙上,看着一个风筝飞了进来,搅乱了本就暗潮汹涌的回忆。
同时进来的还有一群人,宫女侍卫熙熙攘攘簇拥着一个抱着兔子的少女,燕兰渝。
她成了太后总是青色长裙妆容素静温温婉婉,可是年少时,生而显贵、张扬跋扈写入骨子里。散花水雾嫣红罗裙,桃花眉心作妆,黑发斜绾,戴步摇坠明珠。
“皇宫还有这么个破落地?”
燕兰渝指甲蔻丹涂得鲜红,刮着怀里兔子的皮毛。。
兔子在她怀里瑟瑟发抖。
同时发抖的还有她后面的太监。
“娘娘,咱捡了风筝就赶紧离开吧,别让这腌臜地脏了您的眼。”
燕兰渝红唇一勾,扬扬下巴,看到在井边挑水的楼观雪,声音娇横:“小孩,帮本宫把风筝捡过来。”
楼观雪放下水桶,将手在衣服上擦干净才去捡,免得又因为弄脏风筝招一顿无妄之灾。
只是他再怎么注意,在燕兰渝眼里都是恶心肮脏的,她让宫女接过,盯着楼观雪的长相,久了笑道:“本宫听闻陛下曾格外宠幸一鲛人,后面鲛人犯了事被贬入冷宫。那个鲛人名叫瑶珂,你是不是瑶珂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