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狐喂养手册(86)
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卫修抬起那双孤狼一般的眼睛,面不改色道:“但凡还有一丝希望在,我愿意去绝境中一搏——前提是这样的希望确实存在。”
说罢目不转睛地看着应会长,似乎是在求证。
应会长却摇了摇头:“抱歉,关于这一说法,我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自从魔魂觉醒至今,血月的力量确实越来越强了。按理说它的力量应该在魔神降世后达到鼎盛,从这一点看,魔魂可能确实没有完全觉醒。这或许是我们最后的机会,当然,也只是一种可能。”
可人们要有多大的勇气与决心,才能为了那一点可能性而赴汤蹈火呢?
事态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会议室的大门再度开启。
“哎呀,天地令都出了,怎么也不叫上我这老头子?”
“南宫天师!?”
众人惊讶地望向门口。
“您怎么来了?”
白发苍苍的南宫老爷子走了进来,微笑道:“怎么,嫌我老头子不中用了吗?我活着一日,总还是在位的天师,应天地令之召而来,有什么问题吗?”
应会长一怔,苦笑道:“您快请坐吧。不是之前受了伤吗?想着让您安心养伤呢。”
其实比起其他重伤未至的天师,南宫泉的伤不算太重,只不过……应一扬望着年至耄耋的老者。
苦难压不弯强者的背脊,可岁月会。
南宫老爷子已经九十多岁了,为通灵界操劳了大半辈子,早就留下了一身伤痛,如今再度受伤,就算不能安享晚年,也不必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应一扬叹了口气,自己其实也知道,通往魔渊的路是一条怎样的不归路。
南宫泉活到这个岁数,比一般人要通透许多,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到头来却只是轻声一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反正我的日子已经不多了,余下这把老骨头,总要庇佑一下后世人的。我再说句不中听的话,照魔焰这个势头蔓延下去,诸位的日子恐怕也不多了。血月的力量在一点点变强,我们如果现在打不过,就更不用说以后了。”
“南宫老爷子说得在理。”
大门又一次被打开,一位身着青衫的温雅男子走了进来。
“苏天师!”
居然是两个多月才刚经历了A市之变的苏逸之。
“不好意思诸位,我来晚了。”苏会长微微一笑。
他在年初对战贪魔时受了重伤,右腿也因此骨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行动有些不便。可就算步履蹒跚,仍不显狼狈,气质温雅一如往昔。
应会长也笑了:“你们啊……”
他本想问一句“何必”,然而话到嘴边,却没能说出口。
自己何必?
沈不归何必?
古往今来那些前仆后继英勇赴死的通灵者们又是何必?
只是降妖除魔的工作总有人要去做,而他们恰好有这个能力。
“魔焰的威力,寻常的通灵者们肯定不敌。能冲破重重阻碍杀入魔渊的,只有我们。”卫修再度开口,“我们与魔神之间总有一战,而如今血月的力量越来越强,进攻不如趁早。”
“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应会长撑着桌面从主座上站了起来,环视四周,一字一句地问:“如今人世兴亡就寄托在诸位身上了——谁愿与我共赴魔渊屠神?”
隐之结界内。
白泽将退魔弓与如意箭装好,背在了身后。
刚退出房门,却又走了回来,拿上了角落里的一坛酒。
那是陆非辞三百年前所酿的最后一坛百花酿,沈不归临走前信誓旦旦地说,要等回来后把它喝完……
“什么时候出发去魔渊?”
白泽回过头,巨大的白狐蹲在他身后,早已整装待发。
他扫了狐狸一眼:“伤好全了?”
九归的伤当然没有好全,白泽也不是看不出这一点,只是他平静冷淡的语气令这句微讽显得更像一句普通的询问。
狐狸也没再逞强,实话实说道:“没好全,不过不能再等下去了。”
它抬起头望向远方的天,目光似乎穿过了隐之结界,看到了遥远彼方的巨大阴霾。
“再等下去,我怕阿辞撑不住了。”
白泽无声地叹了口气,不再说更多打击他的话,只是问:“你确定要去?”
“废话。”九归白了他一眼,“反倒是你,安安稳稳地在你的隐之结界里呆了这么久,真的要趟这浑水?”
白泽微微垂下了眼,面无表情道:“我答应了那人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你答应他什么了?”狐狸的金眸紧紧地盯着白泽,八条尾巴不安地摆动起来,“你带这弓箭前去,到底要干什么?”
人魔两界的交界处,魔焰绵延千里,终日燃烧不绝。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灰烬漫天,满地残骸。
一轮赤红色的血月当空,漂浮在滚滚而来的黑云之后。
白泽从九归背后跳了下来,将手中的百花酿开封,洒在了边界处人族的土地上。
“你徒弟的最后一坛酒,我给你捎来了……”他望着足下的土地喃喃自语,“这场跨越了三百多年的恩怨与阴谋,就结束在今日吧。”
说完将酒坛放下,问一旁的狐狸:“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不成功会怎样?”
狐狸听罢,抖了抖浑身雪白的毛发,不紧不慢地抻了个懒腰,不知是在为接下来的大开杀戒热身,还是为了展现它那无所谓的态度。
金眸中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语气则显得理所当然又漫不经心——
“成功了,我等他下一世,不成功,我陪他生生世世。”
第142章 未改初心(4)┃大结局(上)
陆非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他的残魂游离在一望无垠的黑暗中,正在一点点被周遭的魔气吞噬着。
他分不清现在是何年何月,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怎么样了。
与魔神的赌注……终究是输了。
他记得那天夜晚, 长风港坠入一片火海, 四周充斥着焦土和海腥的气味。
他在得知师父死讯的同时被贾仁义一剑穿心,死不瞑目地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死亡来临之际, 他第一次看清了寄居于自己灵魂深处的魔神。
“既然你这么相信自己不会堕魔,那么来赌一把吧——”
那个低沉的声音比海妖的歌声更能蛊惑人心。
“我可以替你师父和那狐狸报仇。”
“而你什么都不用做, 只要再把身体的主动权交给我一次, 就像你当初在A市时做的那样……我能替你击退痴魔, 也能替你杀贾仁义。”
陆非辞紧握的拳心渐渐松开了。
他望着魔神周身缠绕的烈焰,纯黑的流火一点点倒映入了他的眼眸。
“好。”
贾仁义扬剑离去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活了两世的小天师前所未有地意识到, 世间并非所有事都有公道可讨。
师父惨死魔渊,背后捣鬼的人却还是在总会长的位置上好好地坐着。这样的悲剧不是第一起,也不会是最后一起。无数英雄躲过了敌人的明枪,却没能敌不过来自身后的暗箭。
所以贾仁义一定要除。
哪怕, 走一条不被世人认可的路。
一念至此,魔气瞬间席卷全身,一点点染黑了青年的眼眸……
而陆非辞没有料到的是, 这一次,他没能夺回身体的主动权。
三千大道封印术原本是以沈不归的灵魂为引的,沈不归死后封印解除,魔气倾巢而出, 仅凭陆非辞一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所以事到如今,他只能被困在生与死的边缘地带,感受着灵魂渐渐消亡的过程。
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一切就都结束了吧,陆非辞想。
他将彻底被魔魂吞噬,变成给人间带来灾祸的“魔”——
过往的预言终究还是应验了。
一切非我所愿,却也无可奈何。
他其实和普通人没什么不同。没有钢铁之躯,没有磐石心肠,如果没有魔神的出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舒舒服服地撸狐狸。
可他却偏偏成为了被魔神选中的人。
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终被世人的冷言冷语和拔刀相向所伤。
他看着曾经拼死守护的人们对自己露出了畏惧的眼神,看着陪伴了自己两世的狐狸惨死当场,一颗心仿佛沉入了最深的湖底。
说到底,世上的纷纷扰扰与他何干呢?
师父不在了,狐狸也不在了,这大千世界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
还有什么值得他肝脑涂地、死而后已的?
不如与世长辞,在那片永恒的虚无中求个安眠。
陆非辞闭上了眼,微弱的灵魂就此沉寂,将自己放逐于无边的黑暗……
此时此刻,魔渊深处一片血雨腥风。
黑色的液体洒向地面,那是魔人流下的鲜血。
梦魔死死地盯着前方不断推进的战线,魔族的兵将们节节败退,马上就要退到轮回岭了。
随着血月的力量逐渐鼎盛,魔魂融合也到了最后的时刻,魔神命令她和新晋的三大魔驻守轮回岭,不许外人靠近打扰。
可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了意外——
通灵者公会的那群家伙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居然史无前例地召集了全部在位天师,主动向魔渊发起了进攻!
梦魔的黑袍在狂风中中猎猎作响,艳丽的美目显得狠厉而狰狞,仔细看去,还带着一丝畏怯。
前方通灵者组成的“军团”不过百余人,却全部都是天、地二级的强者。每一位都是叱咤一方的大能,聚在一起就连魔渊境内肆意流窜的魔气也要避让三分。
守护大阵重重张开,由十二位天师亲自布阵,凝结十方灵气形成了一面巨大的金盾,将所有人护在其中。
金光环绕,成为了黑暗天地间唯一耀眼的太阳。
他们就这样踏过了魔渊的烈焰,一路所向披靡,生生踏出了千军万马之势。
这样的阵仗,姬魅成魔数百年也从未见过。她看着渐渐逼近的战线,细眉几乎拧成了一个结。
魔族如今虽然借着血月的势头魔力大增群情激昂,但真正可用的强者却不多了。原本的贪嗔痴三大魔在过去几个月中相继陨落,而新晋的三大魔都不成什么气候,无非是矮个子中挑出来的高个儿罢了。
梦魔一面暗骂贾仁义那不争气的东西死得太早,一面又不得不担心起来势汹汹的众天师。虽然她不觉得这群人就能阻止魔神,但是想到魔神被打扰到后可能出现的后果,仍不寒而栗地打了个哆嗦。
身影一闪,决定亲自出马。
“瞧瞧,什么风把诸位都刮来了?”
梦魔刚一现身,新晋没几天的痴魔便被一柄大剑一剑穿心,化为灰烬。
卫修剑锋一转,接着将水痕剑指向了梦魔。
姬魅笑容一僵,却还是继续道:“诸位这是在干什么呢?吾主原本好心想放你们一条生路,这才退回魔渊休养,诸位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不怕吾主一怒,不光让你们有去无回,还迁怒于人间的无辜百姓吗?”
结界内的通灵者们面面相觑,应一扬反问道:“千年之前的那场人间大劫,以为我们不记得了吗?这也不是魔神第一次企图降世了,他一旦得手怎么会放过我们?现在之所以不出关,难道不是为了做最后的准备吗?”
说话的同时,应会长牢牢盯着梦魔的眼睛,没有放过她的任何表情。
果不其然,这声含糊其辞的质问过后,他在梦魔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慌乱。那一刻,一丝狂喜漫上心头:“魔神就是在闭关!现在是我们最后的时机!继续进攻!”
梦魔眸光一冷,渐渐镇定了下来。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不是魏仁言魏天师吗?我记得你们贾会长跟我提起过你……你们关系不错吧?”她一边躲过灵力攻击,一边绕到了魏仁言的方向。
“魔女住口!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挑拨离间?”一旁的天师开口呵斥,魏仁言却身子一僵不发一语。
“挑拨离间?怎么,大家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吗?你们贾会长哪还用得着挑拨,两年之前,是他主动来求我们治他儿子呢。”
众人一惊。
“没有证据还在这一派胡言!”应一扬喝道,“不管怎么说,贾会长都已经牺牲了,死者为尊……”
“哦?即便这死者杀害了你们的首座天师吗?”梦魔打断了他。
话一出口,人们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呵呵,看来各位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啊……”梦魔欣赏着众人震惊的表情,轻笑道:“应会长以为沈不归是怎么死的?说来惭愧,当初贪魔大人可没能拖着沈天师同归于尽,沈不归拄着他的不归剑一路撑到了魔境边界,最后还是被贾仁义补了一刀倒下的。”
“另外,你说证据?他这两年来跟我们通风报信的灵符我都留着呢,本来上面是有看后即焚的咒印,不过被贪魔大人抹去了,怕的就是他有一天不认账。另外他儿子的魔约也并非无迹可寻……所以看诸位还在这并肩作战也是可笑,不怕步了沈天师的后尘,精疲力竭之际被自己人捅上一刀吗?”
她说着开始伸手在人群之中虚点:“是不是?唐天师、王天师、还有莫天师?”
她指的这几个全都是贾仁义一派的人,一席话又引发了一阵骚乱。
“一派胡言!”被点到的王天师气得拔剑就要冲上去。
梦魔此刻完全是在乱咬,为的不过是动摇人心。
贾仁义人前那一套做得向来很好,既然能担任总会长,公会中自然有支持他的人在,可这不代表这些人都知道他背后的行径。
如果说魏仁言与贾仁义十几年的交情,还多多少少可能知道一些事情,那么其余人完全是无妄之灾了。
然而梦魔要的无非就是他们心生龃龉、相互猜忌。
活了几百年,她不可谓不了解人类这个物种。
不料,站在一旁沉默已久的魏仁言突然有了动作。
他将自己的武器长刀往地上一插,双手离开了武器,抬起头道:“贾会长的事,就此打住吧。回去之后,我愿意坦白我所知道的一切,跟你们接受任何调查,承担任何后果。可现在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
他和贾仁义一起共事那么久,并非完全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但那是他同舟共济的好友,相识多年,关系一直很好……
身处太平盛世,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小心思。
然而时至今日,盛世将倾,那些为了金钱、权利和其他所有龌龊心思所衍生出来的尔虞我诈,在即将到来的灾难面前都显得毫无意义了。
倘若今天这一战败北,所有的歌舞升平都会随着魔焰的蔓延一起化为虚无。
“为了人世太平,魔神不得不除!我们都已经走到了这里,肩负着无数人们的期盼。我相信各位既然来到这里,就是下定了决心,愿意为人类战斗到最后一刻,也请各位相信我——绝无二心!”
梦魔神色微冷,还想再说什么,一道雷霆符忽至眼前!
她有惊又险地躲过了雷电攻击,还未站稳,身后又是一阵剑风刮来。
一把利剑从她身后破腹而出!
梦魔瞪大了眼,望着腹部洞穿的伤口,想要尽快修复,却被越来越多的符咒加身。
最终,在众人的合力攻击下,梦魔的双瞳渐渐失去了焦距,身子从高空坠落,在下落的过程中化作了黑烟,被此间凛冽的狂风吹散。
转眼便有两位大魔陨落,魔兵纷纷有些畏缩,不敢再轻易上前。
通灵者们则继续向前迈进。
应会长抬头望着前方的轮回岭,跨过了那道魔藤荆棘遍布的陡坡,就是魔神所在之处了。
其实他也不知道,被人们尊称为神,甚至被天道法则限制禁止降临人世的魔主究竟可以强大到什么地步。
心中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路可退了。
此战不成功,便成仁。参与讨伐者一百零八人,最终哪怕无一归还,也要拼死守住一个太平人间!
卫修手持水痕剑,一马当先走在了最前头。
他的右脚迈过了轮回岭,左脚还没来得及跟上,忽然全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强大力量向他冲来,他下意识地横剑抵抗,下一刻,身体却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飞了出去!
这位刚刚将梦魔一剑穿胸的强者轰然落地,嘴里喷出了大口的鲜血。
众人惊悚地抬起头,看到轮回岭的至高处,熊熊燃烧的魔焰中,缓缓走出了一个魔气缠身的黑色身影。
那强大到令人绝望的威压,让所有人都有了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仿佛浑身血液都要凝固了一般,刹那间遍体生寒。
方才还畏缩着不敢上前的魔人却仿佛受到了鼓舞,开始以身为箭,疯狂地攻击笼罩在队伍上空的金盾。
“护阵!”
众人镇定下来,双手结印开始运气,努力保持着大阵不散。
应会长一剑挥开了前来攻击的魔人,跑去将卫修拖了回来。
“你怎么样!?”
老会长的右手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之前的旧伤,还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一切。
卫修几乎是当下的最强战斗力了,如果连他在魔神面前都没有还手之力,那他们还有什么胜算呢?
“我没事,一时大意。”卫修重新站了起来。
他盯着不远处那个居高临下俯瞰众生的身影,伸手狠狠抹去了嘴边的血迹。
“但魔神的确比想象中还强……如果这都不是完全体,那么一旦等他灵魂融合成功,我们就彻底没有希望了。”说着却将水痕剑收起重新背回了背上,“我一人之力远远不够,可我们现在有二十七位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