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阳(19)
斯年低下头,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正在忏悔。
君清明冷冷扫了叶妤一眼,“至于明天,你来看我师弟的比试自是可以,不过你倒是该想清楚,是站在我师弟这一边还是——你那位秦师兄那边呢。”
叶妤一怔,略蹙起秀眉,“清欢的第一场对手是我秦师兄?”
“不错。”
这回连斯年也愣住,第一场的对手,居然是那个秦夙夷?!
……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君清明见叶妤皱眉的样子,嗤笑道:“哼,女人!”拉着斯年便走了。
叶妤脸色难看下来,她知道君清明是在嘲讽她惦记着他师弟却还放不下秦师兄,但他哪里知道其中的复杂!
她现在所在的门派是天穹门,听起来倒是极其霸气,实际上只在数百年前有过鼎盛时期,到如今已是没落了许多。秦夙夷说来是掌门弟子,但掌门这一支比之陆长老一脉却已是稍有不如。
叶妤原只是外门弟子,直至去年才被掌门的道侣箬静真人收为弟子,所以也是掌门这一支的,秦夙夷如此照顾她也有这个原因。
现在的天穹门中,秦夙夷在年轻一辈中的威望一时无量,硬是压了陆长老之女陆若依一头,若是他在第一战中便失利,那在门中声望必然大跌,此消彼长,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叶妤知道陆若依可是视自己为眼中钉肉中刺的。
可清欢已经是结丹修士,秦师兄再如何也胜不了吧?唔,只盼着能输得好看一些。
叶妤犹豫了一瞬,跺跺脚决定还是去提醒一下秦夙夷。
她却不知道,在一个对她已心生好感的男人面前,特地提醒他的对手多强大,还语带安慰输了也没什么,这样对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伤害实在是太大了——
尤其,面前这个少女对他的对手还怀有几分别样的情绪时。
秦夙夷很想维持风光霁月,笑着回应叶妤的担心,可是不行。
就算他只是筑基中期,他还是想赢。
甚至,想杀了那个冷如霜雪的少年。
嗯,他讨厌他。
很讨厌。
**
晚霞漫天,天边只余最后一抹明光璀璨。
斯年丝毫不知道他的对手那不为人知的心绪,他现在自有他的烦恼要头痛。
“师兄,你生气了?”
“怎么会,师弟你真是多想了。”听这温柔轻缓的语调啊啊啊啊,这样拖长了的口吻啊啊啊,真心好可怕……
斯年硬着头皮道:“叶妤她骗我遇到了生命危险——我发誓,我原本并不想出来的!”
“叶妤?”君清明目光柔和地看了他一眼。
斯年眼角一跳,赶紧改口,“叶姑娘!”
君清明脸上淡淡的笑敛去了,“师弟啊,我觉得我们还是在思过峰清净一些。”
“师兄!你已经相当于是结丹后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会输!”谁让他们俩是打包的啊,只要君清明输了一场,他肯定也会被那个无良师父打包扔进思过峰的,他若输了还可以说是境界不如对手,可是师兄……师父一定不会原谅你的!
君清明不屑地笑:“这种输赢算得了什么,只需缺席一场便是输了。”
“……”算你狠!“……我一定不会再去见叶姑娘了。”反正我也不想见她。
君清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再有下次,我不介意给你一点教训。”
斯年撇撇嘴,能有什么教训啊,师父最多也就是扔他去思过峰而已。
君清明忽然又笑了,无比温柔雍容的模样,“师弟,你尽可以试试的。”
“……”好可怕。
“师弟,我现在心情不好。”很快笑容就不见了,这人变脸比变天还快,斯年总算是见识到了君清明的阴晴不定,话说这样性格的人最难搞了!
于是,斯年只能看着他,然后瞥了一眼窗外渐渐黑下来的天色,试探性地道:“不如我讲笑话给师兄听?”
斯年在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就发现这里多了不少东西,比如窗下的软榻、一个编织得十分精细的蒲团和几张空白的符纸以及一碟朱砂和几支紫竹狼毫笔,甚至还有几本闲书与一碗冷透的灵谷蒸的青米饭。
这么一看,斯年心中就有些愧疚,知道多半是君清明来给自己送这些东西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才会找出去。
君清明侧躺在斯年房间的软榻上,并未束发,一头黑发丝丝缕缕地落在软榻的白玉席上,他不曾穿那件草书狂放的道袍,而是换了如静钰一般的白色道袍,仔细看去方能看到太极八卦暗嵌的云纹,这样一身白让他看上去愈加清净离尘,俊雅如仙。
但斯年知道这家伙的内里心肝都黑、透、了!
所以他决定还是不挑衅师兄的权威了,清了清喉咙,开始讲他最擅长的笑话:“一只黑猫把一只白猫从河里救起来了,你知道后来那白猫对黑猫说什么吗?它说:‘喵——’”
君清明眼眸清澈平静,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斯年硬着头皮继续:“从前,有一个馒头走在路上,它走呀走的突然饿了……于是它就把自己吃了……”
明明君清明并未做什么,甚至仍旧只是那样漫不经心地半撑着手臂,只是目光炯炯地盯着斯年,明明目光安静平和,却让斯年觉得太有压迫感了,越是心里不安越是绞尽脑汁想出来的都是那些好像、似乎都不好笑的笑话……
“传说中,有一个杀手,心是冷的,剑是冷的,手也是冷的,于是……他冻死了。”
“……”
斯年不会知道,以他现在这幅冰冷清俊的面容认认真真地讲这些笑话的时候有多可爱可笑,事实上他被君清明看得脑袋都打结了,到后来完全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君清明却忽然笑了,如同三月暖春,风拂碧波,笑得一双眼睛波光流转,笑得斯年的小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总觉得有点不好的预感。
君清明起身,忽然靠近。
斯年的腰努力往后折去,却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君清明长长的卷翘的眼睫毛,根根分明,他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的脸颊,轻轻的,有点痒。
他觉得,自己的耳根一定红了。
却听到君清明低低的笑,低沉悦耳如同古乐弦声嗡鸣,然后,他凑到自己的耳边,“师弟,你真可爱。”吐字的时候,气息吹在他的耳廓,尤其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君清明的唇彷彿擦过了他的耳垂——
擦,为什么换了个身体他的敏感点还是在耳朵!
斯年只觉得“轰”地一声,血液一下子凝聚到了脑袋,一时感到有些晕眩。
君清明却已经起身了,从从容容地整理好了身上道袍,甚至将头发整整齐齐束到了玉冠里,才拂了拂袖子,笑得清雅温和:“师弟,听闻这远峰山有一处峰上有大大小小数百处温泉,我已在一处布下禁制旁人不可近,师弟可要同我一道去洗去这一身尘埃?”
斯年立刻答:“不用了,师兄自去吧!”
君清明略带遗憾道:“那师弟记得好好休息,明日——可不许输!”
“是!”
待得君清明推门离去,斯年才放松下来整个身体瘫在软榻上,咬着牙捶榻——靠,这是调戏吧是调戏吧还是调戏吧?
尼妹的君清明!
师兄什么的,真是这世上最凶残的生物……T T
清早,斯年睁开酸涩的眼睛,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床上睡过觉了,在纯阳的时候,他一直是在帮会家园睡的,冷冰冰的思过峰他觉得如果在那儿睡着大概会在睡梦中冻死,至于一元殿那张硬邦邦的石床他也是毫无兴趣的,修士本来并不需要多少睡眠,比如他就从未见君清明睡过,大多时候是在打坐而已,可是斯年不行,他觉得,他还是保留着某些正常人类的习惯,他喜欢大口吃肉,喜欢温暖的地方,喜欢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