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逆旅(76)
“4.0可吸收线”
“4.0可吸收线”
两个人同时伸手,护士为她们递上绕好线的持针器。
“离手术结束还有十分钟”
穿针,引线,打结,是私下里磨练了千百次的基础操作,于归的动作粗中有细,不失速度。
而陆青时则是另一种行云流水的美感,整个人站在手术台上气场全开,眉眼锐利,全神贯注,每一针每一线都恰到好处。
“离手术时间结束还有五分钟”
麻醉医再一次报时。
于归额头渗出了一丝薄汗。
“胆肠吻合完毕”
陆青时放下持针器:“给我6.0可吸收线”
到底是浸淫临床多年手术经验丰富的医生,即使于归已经全力以赴,她的速度在陆青时眼里依旧不值得一提。
“麻醉时间还剩下三分钟”
于归默默咬紧了下唇,眼里充满了血丝。
绝不能输。
绝不能。
在一旁观摩的医生夸张地张大了嘴:“这……”
最后三分钟,于归和陆青时的速度保持在了一个微妙的平衡上。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是陆青时快上那么一些,但从专业的角度来看,于归也绝对称不上慢。
“好厉害……”同期进来的实习生忍不住夸赞道。
“你做得到吗?”对问的是本次实习生比武的获胜者。
对方思索了一会儿摇摇头:“这么短的时间内,我做不到,况且……”
他把目光投向了陆青时:“还有那么个手术机器一般的存在,站在她的身边本身就是一种压力”
“倒计时,十”
麻醉医按下秒表,所有人都为她们捏了一把汗。
“六”
数到六的时候,陆青时放下持针器:“消化道重建完成”
她去盯于归,对方对她的视线置若罔闻,专心投入到了自己的世界里,手上动作不减,飞快拉针打结。
“四”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三”
因为长时间的高速发力,手腕不堪重负发出了抗议,一阵钻心般的疼痛。
于归咬紧了下唇,汗水滑落下来,护士替她擦掉。
“二”
她又拉出来了一针。
“一”
右手利落地打了一个结。
还有最后一针才算是完美缝合。
她又把持针器送了进去。
“零!手术时间到!”与麻醉医的报时同时响起来的是欢呼。
于归终是赶在最后关头,把那一针拉了出来,单手打了结。
麻醉医站起来大声宣布手术成功,患者生命体征平稳。
郝仁杰冲上来用肩膀使劲怼了一下她:“了不起啊,于呆子!”
于归还没回过神来,被这一怼手里的器械都飞了出来,把她拉回现实的是手腕剧烈的痉挛。
她捧着右手一时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有些痛苦又充满了巨大的喜悦。
陆青时放下持针器,摘了手套扔进垃圾桶里:“太慢了,下次再快一点”
众人跟她鞠躬道别:“陆主任辛苦了”
她头也不回迈出了手术室,唇角轻轻扬了起来。
于归赶着去告诉吴心语这个好消息,也脱了手术衣跑出去,陈意叫住了她。
“于大夫”
她转过身来。
麻醉医从椅子上站起来:“辛苦了”
刘青云:“辛苦”
郝仁杰:“辛苦了于呆子”
和她同期的实习生:“于大夫辛苦了,下次一定要好好讨教一下”
于归微微抿起了唇角,有些腼腆地笑了,冲着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大家”
第67章 争执
“陆青时!”走出手术室不远,就被人叫住了, 她转身, 徐乾坤气势汹汹追了上来。
两个人在玻璃幕墙边上站定了, 陆青时两手插在洗手服的兜里, 静静看着他大发雷霆。
“从你来到急诊科开始, 我自问待你不薄,你想做手术尽管去做!病区里的事也放心交给你去管, 从来没有插手过你的治疗方案,为何你要三番四次阻挠我的手术!”
面对气急败坏的人, 她的神情依旧很平静:“那是因为你有别的可用之人吗?你醉心权术流连各大医药公司从中牟利早就分身乏术了”
徐乾坤一口老血哽在喉中差点上不来背过气去, 通红着脸指着她哆嗦:“你不要太嚣张了……等院长回来……”
“好啊,正好一起去院长面前说道说道, 你收了长生生物少说也有几百万了吧……”
徐乾坤激烈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为了钱,我是为了能救更多的患者!像你一样有这种技术的医生全国有几个?!纳米刀顺利推广开来的话……”
陆青时的面色冷峻下来,她还从没有这么激烈又不礼貌地打断过别人的说话:“你是为了你的论文!为了你的影响力因子!拿患者当试验品罢了!”
“医学的进步就伴随着死亡不是吗?”徐乾坤从歇斯底里中平静下来看着她:“陆大夫的手底下没几条冤魂能有今天的技术?”
“像你们这种超级医生才是杀人最多的医生”
记忆裂开了一道口子。
“陆青时, 你杀了你自己的儿子!”傅磊提起她的衣领怒吼。
泪水在她的脸上肆意蜿蜒,陆青时手里拿着染血的手术刀往手术台上扑去, 被人七手八脚按住了。
拉扯之中她的手术帽被扯掉了, 一头乌黑的秀发披散下来,眼眶通红, 眼白上全都是血丝,一身染了血的衣服犹如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她从没有那么狼狈过,她哭着求傅磊再让她见乐乐最后一面,她一定有办法让他醒过来的。
那天医院里的混乱以警卫出场而告终, 从那一天开始她在协和医院的职业生涯也划上了句号。
“陆青时,你这么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
对面的人还在喋喋不休,她只看见他的嘴一开一阖,吐出了很多她曾听过的句子。
“陆青时就是个神经病吧,拿自己亲生儿子做医学试验,简直丧心病狂,被制裁也是活该”
“可不是,其实啊我就见不得她那副嘴脸,对谁都乐呵呵的,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焉儿坏呢”
“倒是可惜了那些跟着她做手术的主任教授们,一时心软,职业生涯都赔了进去”
“要我说啊,最可怜的还是傅医生,好不容易有个儿子,不做手术的话还能多活几年,摊上个丧心病狂的妈,立马命丧黄泉,听说傅医生的妈妈听见噩耗当场就心脏病发进了抢救室……”
那一丝微弱的痛感通过神经末梢传达到了全身,陆青时皱起眉头,他的脸再也看不清楚,一片模模糊糊,只有很多张嘴在喋喋不休,吐出各种尖酸刻薄的句子,她逐渐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
“青时!”一道清朗的声线划破了黑暗拯救她于光明。
顾衍之把手贴上了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陆青时回过神来,脸色煞白,挣扎着从她怀里坐起来:“我没事……”
徐乾坤早就不知去向了,空荡荡的走廊上只有她们两个人,偶尔往来的医护人员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她们。
顾衍之还是有些不放心:“去检查一下吧”
因为精神太过紧绷而造成的幻听和幻觉,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陆青时揉了一下眉心:“没事,最近太累了,休息一会就好”
顾衍之把人扶了起来:“那我送你回去”
“我下午还有门诊”她下意识拒绝,在接触到她的眼神的时候立马改了口:“那你送我去值班室睡会儿吧”
李小乐的追悼会今天在锦州市殡仪馆举行,手上没有活的同事都来了,向南柯来得最晚,一袭黑衣黑裤,胸口别了白花,低调地站在最后一排。
灵堂正中间挂着遗像,照片上的李小乐穿着警服,憨头憨脑地,她记得那天他刚到支队来报到,还是她陪他去拍的照片。
棺材上盖了鲜艳的党旗,所有人站了起来脱帽致敬:“全体肃立,向李小乐同志遗体致敬,默哀!”
家属哭得泣不成声,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勇气上去安慰他们。
李小乐的墓碑前摆满了菊花,向南柯上去敬了他最后一杯酒,她的身边站着年迈的公安局局长。
“知道为什么还让你披着这一身皮吗?”
向南柯的面色肃穆起来:“因为像陈国立那样的人还有很多,生命不息,战斗不止”
“我记得你跟我主动请缨加入刑警队的那一天说过‘既然入了这一行,便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我们人民警察敢打敢拼,从不怕牺牲,但也不能盲目地牺牲,每个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向南柯,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教训”
向南柯把手举至太阳穴,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局长!”
李局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好了,去和小乐家属说两句话吧,他们也没在怪你的,毕竟这不仅是你一个人的选择,也是李小乐作为人民警察的选择”
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李局又加了一句话:“另外,那个案子也上点心,据可靠线人汇报,近期会有一批货从云南运过来,你盯紧点儿”
向南柯脚步一顿:“我知道了”
“下一位”到了该下班的时候,还有几位病人没看完,陆青时抿了一口水,让护士出去叫号了。
进来的是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一头短发,穿着红白相间的球衣,怀里抱着个足球,妈妈跟在旁边喋喋不休。
“我都说了让你别去踢球,成天不务正业,就知道踢球踢球!你看看你上次摸底考试才考了几分!有那踢球的功夫不如好好把你的数学英语补一补,上次老师叫我去谈话,150分的卷子你连一半都没考到还有脸去踢球!趁早给我收收心准备明年的高考,争取考上一个好大学,我和你爸呀……”
……
陆青时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是我女儿”家长把女孩子推到了椅子上坐下:“你瞧瞧,这踢球膝盖磕成这样怎么得了!”
陆青时换了双手套俯身捏了捏她伤口周围的皮肤,青紫肿胀,受伤的地方还裹着沙子。
“有点严重啊,我先给你清个创,待会儿去拍个片子看看”
护士推来了医药车,陆青时用镊子夹起碘伏球轻轻蘸着伤口,她的动作已经尽量放轻了,女孩子还是疼得浑身哆嗦,但硬挺着没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