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风流[重生](50)
孩子的母亲闻声赶来,忙一把抱起女孩,畏惧地看了一眼明漪,匆忙地扭身回屋关上门。
报应。
明漪想到这个词,自嘲地笑了笑。
唇角勾起的同时,她的眼睛便红了。
该如何过活。
她的世界里好似全都打了个颠倒,天空被踩在脚下,厚重的泥土盖在上面,海水倒灌下来淹没她的身体。她眼中看到的都变得模模糊糊,不清不楚,目光所及仿佛皆是妖鬼,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吞噬掉她一样。
全部都是假的。
听过阿蛮的话后,她反而想通了以前许多想不通的事。她原就觉得,屠酒儿仅仅因为她帮她打了一次伞就那么死心塌地很蹊跷,很多时候屠酒儿也表现出了一些不正常的妥协与乖顺。怪不得她根本不在意自己对她恶劣的态度。
因为她根本就不在意她明漪。
她又想到了重生前的日子。原来,从那么久以前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个谎言。
那她的愧疚还有什么意义?
真是可笑。
所幸,自己欠她的那条命,从悬祖肚腹中已然还清。但即便如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与狐狸分道扬镳、老死不往来了么?
她掂量不清楚现在的心情,不甘,仇恨,留恋,到底都是几斤几两重呢。
“姑娘?”
明漪驻足,朦朦胧胧地看向那个叫她的人,一个戴着黑头巾赤着膀子的中年男子。
那人挥了挥手中的铁锤,憨憨地笑道:“姑娘,看你精神不好,又下着雨,先别急着赶路了。若不介意,来铺子里坐一坐吧。”
“……你不怕我么。”
“怕?”男子抓了抓脑袋,随即才明白了明漪说的意思,大咧咧地摆摆手,“我做了几十年铁匠了,来我铺子上的都是历过些风雨的江湖客,脸上带什么伤的都有。你这算什么,哪儿还能吓到我这种粗人。”
“……”明漪没答话。
男子回头向铺子内喊道:“娘子!娘子!拿根小板凳出来,有个过路的姑娘要歇歇!”
明漪冷冰冰道:“你不必留我,讨好我,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没有钱买你的东西。”
一个红衣的中年妇人撩开竹帘拿出板凳,男子抓起来给向明漪,道:“那也不碍事,挪块板子给你歇个脚的功夫罢了,你能买我自然高兴,买不了也无所谓,我不缺你这一门生意。”
“……嗯。”明漪接过了他递来的小板凳,坐在了一边屋檐下。
“看姑娘你脾气不是很好,出门在外,也没有个伴儿么?”中年男子一边忙着敲铁片一边热忱地搭话。
“没有。”
“哦……那姑娘这是打算去哪儿?”
明漪顿了顿,“不知道。”
“若无目的,还是回到来处去吧,一人漂泊在外,终究不安全,世道乱呢。”
“嗯,”明漪低着头,嗓音低沉,“谢谢。”
“没事,”中年男子用钳子夹起铁片看了看,“哎,我这儿正好剩了片边角料,长短不尴不尬的,什么都做不成,扔了怪浪费,给姑娘你做片半脸面具如何?”
“我没有钱。”
“不要你钱,我只是不愿意白白扔掉罢了,看你小姑娘带着一脸疤,行走人群中怕还是不太方便。”
明漪皱了皱眉,“随你吧。”
男子笑了笑:“我赠与你东西,倒像是求着你一般。”
明漪不说话。
铁匠很快就熟练地凿出一块半脸面具,将烧红的铁皮沉进冷水中发出“滋滋啦啦”的声响,等它冷却下来,再拿几层砂纸磨光打薄、修润边缘,过程得心应手、如汤沃雪。
利索做好后,他紧忙拿给明漪,道:“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啥花纹也没有镶珠宝,就这么简单素净的一片铁,你可莫嫌弃。”
明漪接了来,执于掌中轻轻摩挲,“不会。”
“戴上它,回家吧姑娘。”
明漪站起身,看向那中年男子,沉声道:“多谢。”
男子挥挥手:“这伞你拿着,去吧。”
她道了谢,拿着面具撑起伞,静静地再次走入雨中。
铁匠看着她的背影,嘴边笑意渐熄。
起先送板凳的妇人又走出来,袖子一拂,变回了黑帽红衣络腮胡的原形,双手背后,叹道:“堂堂阎王,低三下四,点头哈腰,就为了给她送块破面具。”
阎王也由铁匠的模样变了回来,扔了铁锤,面无表情,“她脸上的疤没救了,饶是仙界的医官也没办法救,给块面具遮一遮也好。”
“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仙鬼二界井水不犯河水,帮她,对阴司府狱没有什么好处。”判官板着脸。
“我只是不希望再在她身上出什么差错,若是让两年后的那个劫出现变故,我再有本事,也没法让时运盘再次倒转。希望她能听进我刚刚的话,早点回到玉虚去,否则……”
阎王咬了咬牙,续道:“就有麻烦了。”
判官道:“霄峡会选择保她的。”
阎王沉默片刻,道:“这件事我不会再插手了。是生是死,就看她们自己的造化吧。”
第70章 平行线
月柳匆忙推门进来, 摇醒正在打呼噜的橘巧官,伏在她耳畔小声说:“公子,屠姑娘来了。”
“嗯?”橘巧官迷糊着睁开眼起身, 随便披了件外衣, 一边系衣带一边朝外走,“之前听她口信说不是同道长去东海了么, 这才多少天。”
“不清楚。”
甫一推门, 便见屠酒儿立在院中出神, 不知在想什么。
橘巧官笑道:“三三, 你怎……”
“你还记得, 你之前和我说的话吗?”屠酒儿的目光显得有点呆滞,语气也很奇怪,说的话更是没头没脑。
“这个……我与你说过的话多了,不知你指哪一句呢。”
“前阵子我来第一天,你拉我去屋里讲的话。”屠酒儿看向她,“你说,既然已用了媚术,那就不要困于使用媚术的自责与纠结中, 万事顺其自然就好。”
橘巧官心中已猜到了几分。
“可我差点害死她。”
橘巧官拿过月柳递来的袍子, 下了台阶, 揽上屠酒儿的肩, “别站在这里说,走吧,我带你去馆子坐坐。”
屠酒儿依着她走了。
二人到客店时, 客店已要打烊了,橘巧官塞了一锭金子过去,掌柜又笑呵呵地叫店小二继续守着。
“来,这会儿没什么新鲜菜,花生米,酒,将就将就吧。”橘巧官拎起酒壶给两个酒杯满上。
“我不想喝。”屠酒儿软塌塌地坐着,看起来没精打采。
橘巧官抿了一口,道:“这可奇了,一般人都爱讲究个‘借酒消愁’,你这么爱喝酒的人,这会儿倒不喝了?”
“你知道我愁从何来?”
“不知,不过,大抵也猜到一些,”橘巧官舔了舔嘴角,拿筷子去夹花生米吃,“那法术本就是个害人害己的东西,前人早就告诫过了,可惜你并没有放心上,更可惜的是,你既已吃过一次它带来的亏,此次偏又要再跨一次禁区。好在,听你的意思里,道长没有像之前那个皇后一样直接死掉。”
“没有死,也被我毁得差不多了。”
“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总得找点儿能安慰自己的幸运之处。只是枉费我白送她三百年修为,估计也没留住。”
“你给她了三百年修为?”屠酒儿皱着眉,转念一想明漪脸上那疤,“怪不得我见那疤的形状与色泽有点特别,还溢着些许妖气……”
“呀,”橘巧官窘迫地看向屠酒儿,“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本来想的是,她若肯用就好好花时间融会贯通,若不用就闲置一旁亦无妨碍,她定是前期不用,忽然引导出全部妖力才会撑破了皮肤。人和妖本就是两个种族,气息相悖,似这般冲突出来的伤疤,那是蚀进骨皮的,神农在世也医不好。”
“我知道,我试着医过了,没办法。”
橘巧官叹了气,道:“这并非我的本意,你不会怨我吧?”
屠酒儿苦笑道:“我有那么不讲理么,若不是你给她这点修为,怕是我早就被悬祖消化得骨头渣都没了。”
“不过,按理说她都这么做了,那浑身从里到外定是没剩什么好肉了,竟然还能活下来,我真是头一次听说。”
“所幸她没死,”屠酒儿拿起酒杯,在掌心轻轻摩擦,“故而我还有赎罪的机会。”
橘巧官脑子聪明,知道她话里的意思,“媚术撤了?”
“撤了,”屠酒儿眼眶变得有点红,“而且也答应了小金乌的婚事,给她换来一个仙籍。”
“那……撤了媚术后,还见过她吗?”
“……没有。”
橘巧官夹起一颗花生,若有所思,“你为什么不试着见见呢,万一她还有情……”
“不会的,”屠酒儿声调抬高,“你根本不了解她,她之前讨厌死我了,我碰她一下她都像沾到了秽物一般,我最了解她态度的转变在哪里,我们的那点亲昵全靠媚术蒙着她的眼。我宁愿永不再见她,也不想见到一个冷冰冰的只会恶言恶语的修道人,把她留给我唯一一点温柔的回忆也冲垮了去!”
“我懂,我懂,”橘巧官安抚地拍着屠酒儿的后背,“你心里有数的话,我也就不多言了。”
“……”屠酒儿咬着唇,“你今晚一直陪我么?”
橘巧官温和笑道:“陪你。”
“我不想回你家去,怕惊扰嫂子,你就在这里陪我好不好?”
“月柳不是……”橘巧官顿了顿,把剩下半句咽进肚子,“罢了,你想在哪就在哪。只是,总不能一整晚都待在这大堂里,挨着这嗖嗖穿堂风怪冷的,我在楼上开个房间,咱俩去屋里继续喝吧。”
“……嗯。”
“小二!开个房,酒菜端上去。”橘巧官抱起盖在膝盖上的袍子,拉屠酒儿起来,搂着她的背,忽然想到了一些事,低着头笑了笑,“说起来,我与道长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个小客店里面,你可知?”
屠酒儿没放在心上,随口道:“她未曾提过。”
“我可记得清呢,那时她气冲冲地往外走,正好撞我身上。”橘巧官见屠酒儿满脸敷衍,知道她没兴趣听这个,便也不说了。
两个人跟着店小二上了楼,挑了间拐角的好屋子。
店小二送完她俩,又赶忙急着登登登下了楼,端上酒菜再给送过去。
好一阵忙活下来,小二都要累瘫了,总算可以打烊,慢吞吞地拖着身子去关大门。刚刚合上一扇,就听闻一声清冷嗓音:
“等等。”
店小二倚靠在门边,眨着眼看突然到来的这位戴着半脸面具的女子,觉得有几分眼熟,“您……”
明漪见他盯着自己右脸的面具看,心中生出几分自卑,躲闪着小二的目光,低声说:“我之前来你们这里住宿过,遗落了行李,不知你们还留着没有。”
“奥,您就是那日被橘公子迷晕……”店小二忙住口,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被橘公子请走的姑娘,我记得您,有印象的,您的东西我们收着呢。一个包袱,一盆花,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