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更疑惑了,心脏依旧飞快跳动起来,今晚殷九弱说的话,前所未有地多,这让她生出无限的希望。
或许小九有一天会原谅她,她们二人重归于好,长厢厮守。
发现扶清流露出隐隐的愉悦,殷九弱勾着唇笑,发觉骗人挺简单的,只要对方愿意相信就好。
她们回到临月居的卧室里,桌上有仙鹤童子特地插在粗颈瓷瓶里的桃花,用了灵气滋养,因而娇•嫩美艳,常开不败。
“桃花啊,很多年未见了,”殷九弱只看了眼被风吹得摇摇欲坠的花瓣,便不再看。
“是风起送来的,”扶清将结魂灯放在身边,金色光辉映出女人侧脸,纤眉红唇,又艳又冷,“她御剑去桃花小镇摘的。”
“桃花小镇,呵。”
再看了眼那桃花,殷九弱眼神幽远,忽然回忆起刚来沧澜宗那天,站在灵舟上俯瞰山河,风起问过她,她们还能不能一起回到桃花小镇。
那时,她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傻子,以为世事变迁,唯有自己不会变。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扶清静静看着殷九弱没说话,而是从储物袋里拿出紫金葫芦,倒出三粒丹药,递给殷九弱,“小九,先服下,会舒服很多。”
殷九弱也不废话,直接吃下丹药,反正她现在受困于人,吃几颗丹药还能比现在更差吗?
丹药入口即溶,似乎为了照顾她的口味,开始清苦余味回甘,没那么难以下咽。
并且起效很快,一股暖洋洋的灵力在上半身游走,她像一只老旧破烂的傀儡,逢人认真修理,僵硬无力的关节重新变得顺滑起来。
与身体不熟悉的排斥感消失,掌控自如的感觉回来,但仅仅只是上半身。
殷九弱坐在轮椅上,下半身还是基本没什么知觉。
扶清神情自若,云淡风轻地解释:“去看河灯时人多事杂,本尊怕有人冲撞到你。”
“是吗?那就……多谢道尊了,”殷九弱托着腮,似笑非笑地看着扶清。
这女人表面光风霁月,平和清冷,其实杀伐果决,手段凌厉,怕自己逃跑便用神魂锁•链拘着,治病治一半,坏着一双腿,跑不掉死不了。
真乃妙计。
扶清对自己那一点的怜惜点到即止,倏忽而过,女人的脸上从未显现过痴嗔的神色。
长梵道尊会有情有怜这件事,不过是旁人的幻想。
这次的乞巧节非常热闹,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烛火通明。
小城里摊贩走卒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王公贵族公卿大夫的豪车四处可见,普通百姓都换上新衣呼朋唤友一同游玩。
这全是因为方外之地的魔气已除,修士不再受到蛊惑从而堕为魔修,为祸人间,才造就了现在和平繁荣、欣欣向荣的景象。
扶清带着殷九弱乘灵舟过来,因为此地离仙山福地太远,道法大成的扶清必须压制修为神通,免得引来天罚带累凡人百姓。
两人在城外的芦苇荡里落下,见四周无人后才撤去隐身法术,前往内城。
这是一座中等城镇,人口不多,因为四面靠山,中有河水,所以大部分人都以打渔、捕猎为生。
城内灯火通明,扶清推着殷九弱慢慢往前,结魂灯妥善放在宽大的袖袍中。
“以前,我在凡世历练曾经在此停留过三月之久,”扶清欲言又止,碎发垂落额间,掩去全部心绪。
听出扶清话里的怀念,殷九弱麻木敷衍地笑了一声。
这座小镇她也很熟悉,当年她住在城外的破竹屋里,孤身一身。
上山采药时,遇见历练受伤的扶清,是她收留扶清,照顾她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足够她这个孤独入骨的人情根深种。
后来的故事大同小异,她与扶清拜过天地,入了洞房,女人留下一封书信说要回宗门禀报师父。
最后,扶清的师父不同意她们的婚事,扶清便再也没回来。
她却染了一种怪病,在病得要死的时候,接到扶清寄来的绝情信。
多么令人心碎的故事,自从恢复记忆后,殷九弱不时就会重新品味一段段记忆。
笑记忆里的自己太痴,笑自己在扶清用心编纂的剧本里大悲大喜,是个丑角傀儡。
怪不得扶清心心念念消除自己的记忆。因为每一次新剧本里,没有记忆的殷九弱,都会重新爱上扶清。
无一例外。像是宿命里的悲哀。
大概猜到殷九弱在想什么,扶清抿抿唇,轻声说:
“小九,以后不会了。”
除掉方外魔气这个心头大患,她再也不会做这样欺骗设计的事。
身边人声鼎沸,但偏偏女人的声音极有质感,安静宁神,安之若素。
殷九弱平复着内心的潮起潮落,这些天她接收着每一段记忆里自己的不甘和恨意,一一整理消化。
她明白摆脱扶清很难,或许这场活在虚假的噩梦会让她后怕一生,但她也绝不妥协。
绝不让扶清再次消除她的记忆。
“嗯,我相信你。”
扶清像是听到什么惊天之语一般,尾指微颤不可置信地问:
“小九,你真的相信我吗?”
殷九弱双眼弯成月牙,指着远处一间摊贩,“当然啊,我相信你。扶清,我想吃冰糖草莓。”
“冰糖草莓?”扶清顺着殷九弱手指的方向看去,心底微动。
卖糖葫芦的店铺竟然还在。
当年殷九弱为了给扶清疗伤,上山采药的钱都用给扶清治伤上。但还是为了哄她开心,拿最后的十文钱买了两串冰糖草莓。
“好,我去买,”女人将殷九弱推到人少的柳树下,替少女拢了拢衣领,叮嘱道,“我很快回来,你别乱跑。”
“嗯,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殷九弱微笑着说。
然而,扶清却怔愣了一瞬,那一年她告诉殷九弱自己要回宗门,少女也回以这样的笑容。
默默目送扶清的背影,殷九弱笑容更深了,怪不得扶清爱骗人呢,原来骗人这么爽的。
看对方深信不疑的样子,真是有趣。
不知道谎言和希望破灭的那天,扶清会是什么表情,肯定精彩得很。
她抬头望天,这里的天很高,星星很凉,曾经在这里生活平静朴实,除了孤单一点。
“九弱,你也来看河灯啊,”红衣姑娘俏生生地站在三步之外,朝殷九弱挥手。
“阿引,这么巧?”
“不巧哦,有暖玉定位,所以我在这儿等你,”阿引故意贼眉鼠眼地左看右看,“现在没人,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跑?”
殷九弱苦笑着摇头,“我双腿现在废掉了,跑不远的。”
因为这里远离仙山福地,灵气几近没有,所有有修为的人来到这里,都必须将修为削减到接近凡人。
也就是说阿引现在的灵力也接近于无。
“不对啊,那位修为高深,又擅于用药,怎么可能治不好你?”
闻言,殷九弱心不在焉地理理袖袍,但笑不语。
“什么意思?”阿引想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不是吧,她故意只治一半?简直是……丧心病狂,长梵道尊疯了吗,她怎么是这么心机深沉的一个人啊?”
她以为长梵道尊再无情冷漠,也至少是光明磊落的吧,怎么有种不择手段巧取豪夺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也无所谓知不知道。
“诶,小火跟我家阿宝在一起待得很开心,它在青丘适应得也很好,”阿引突然变得有些扭捏羞涩,“我跟你打听个事情。”
“你说,”殷九弱倒是很开心有人跟她说话,能不那么寂寥。
“你们沧澜宗的大师姐是不是叫冲忧?”
“你认识我大师姐?”
“咳咳,也不能说很熟,就是有过一面之缘,我很想跟她多认识认识。”
“师姐她现在……遇到一点事,暂时待在宗门里,“谈到冲忧,殷九弱心情低落不已。我这有封信,能拜托你帮我交给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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