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行(5)
这时候,秦绝珩放在赵绩理身边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消息内容便显示在了锁屏界面。赵绩理拿起来盯着看了片刻,脸色都垮了下来。
“你晚上还要出去?”她把手机甩丢到了一边,探出身子把脸凑得离秦绝珩很近,问道。
“嗯。” 秦绝珩笑着看了赵绩理一眼,“去浣风苑和采购方一起吃饭。你要去吗?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浣风苑的龙须糖。”
赵绩理丝毫不动容,哼了一声,小腿伸长“嘭”地踢了一下车:“我才不。”
赵绩理的脾气在秦绝珩眼里来得很突然:“你没有以前那么好了。这整个周都才来接我一次。而且我昨天跟你说的话,你根本就没有听。”
氛围怪怪的,这语气也是赵绩理生气的时候才有的调子。
秦绝珩心下一跳,她昨天说什么了?
昨天她确实没来得及注意赵绩理说了些什么,她同人应酬喝得半醉,几乎是深夜才回到家。
那时候赵绩理从房间里跑出来接她,似乎有些生气,也说了不少话,她迷迷糊糊听着,都过耳就散了。
她说什么了?
秦绝珩有些心虚:“昨天我醉了。”
赵绩理两只手揪着安全带,语气既委屈又生气:“你怎么这样,昨天答应了我,今天就借口说你醉了!”
“我……” 秦绝珩有些头疼,想要辩解,又不知道怎么说。
无论怎么说,好像都会惹她生气,这孩子已经被宠得越来越难哄了。
秦绝珩有些焦虑。
赵绩理不说话,愤愤地扭头看着窗外。
“……你真不想去的话,我晚上给你带浣风苑的点心回来?” 秦绝珩瞥了一眼赵绩理皱着的眉头,试探地问道:“或者这个周末就带你去瑞士玩?好不好?”
赵绩理还是不说话,眼里闪着隐晦的光,看起来和要哭了似的。
“这……” 秦绝珩最最见不得赵绩理这幅模样,心里仿佛被什么捏住了似的,一松一紧,伴着每一次心跳微疼。
她知道赵绩理是在耍性子,也知道自己不能太溺爱纵容她,但当这一刻真的到了她面前时,她还是动摇了。
“那我今晚不去了,陪你好不好?你昨天说了什么,现在再告诉我,我一定记住,好不好?”她几乎是连挣扎也没有,便软了语气,面对着这个狡黠又任性孩子,做出了第无数次妥协。
赵绩理正闹着脾气,听到这里,才缓缓回过头来看着秦绝珩:“真的不去了吗?不是说那些人很重要吗?”
赵绩理眼神里带着纠缠不清的期待,仿佛微弱的火光升腾,就这样望着秦绝珩,能将她的眼底都灼疼。
这个孩子是很渴望被爱的吧。即便任性,即便无理,到底也是个孩子。
秦绝珩想着,就无论是什么事都能够抛在脑后了。
“嗯,不去了。告诉我,昨晚你说了什么?” 秦绝珩看着路,瞥了赵绩理一眼,带着笑意问道。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赵绩理嘟了嘟嘴,孩子气地道:“昨天你看起来有些不清醒,我跟你说什么你都只笑,我有些生气,叫你不许再去晚上喝酒。”
“你昨晚答应得好好的!刚刚却还说要去。” 赵绩理气鼓鼓地控诉着,边说边踢了踢座椅,眼里闪着气恼的光,看着秦绝珩。
秦绝珩失笑:“嗯,对不起。我再也不喝那么多了。”
赵绩理见秦绝珩道了歉,也就软了下来,主动将脸颊凑过去在秦绝珩手臂上轻轻猫儿似的蹭了蹭:“那珩姨姨今晚要陪我玩什么呀?”
“带你去浣风苑,就我们两个?” 秦绝珩问道。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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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一日秦绝珩许诺了赵绩理后,出门在外都多了几分约束。
“满姐,怎么不喝酒?可别说要开车。”
眼看着一桌狐朋狗友又开始劝酒,秦绝珩却仍只端起茶杯,示了示意:“家里有人管得严,实在不能喝了。”
她抱歉地笑了笑,只以茶代酒,将身边一干好友惊了一惊。
“什么时候秦董还管你喝酒了?秦满,你可别骗人。” 身边徐家老大徐偌瑜敲了敲酒杯,颇为不满地抱怨道:“家里有人?有什么人?得有三年没见你往家里带人了,你这由头,糊弄谁呢?”
秦绝珩失笑:“想什么呢?是我家绩理。”
“你家哪个绩理?” 徐偌瑜来了兴致,“是不是长得特好看那个小孩儿?有几年没见你带出来过了,都以为你早丢了呢。”
秦绝珩摇了摇头,语气有些无奈:“宝贝着呢。今年快十二了,脾气真给惯得有点难哄,我可不敢再喝了。”
桌面一群人看她一副后怕的神色,哄笑起来:“打小就这样娇横,看长大了得给你克成什么样。”
一群人心思通透得跟明镜似的,都知道秦绝珩好哪一口,又极少见她对什么人像如此上心过,便都将秦绝珩养的这个孩子看做了个意义特殊的、小情人一类的存在。
左右有钱人,又算得清闲,谁还没有些见不得人的爱好。不说娈.童.癖,就算是更为怪异的,众人也皆是见怪不怪。
秦绝珩对这些人的龌龊心思心知肚明。她抿了口茶,却没有解释,也没有多说。
她当然还没有下作到恋.童这一步。但她就是不愿解释,或许是明白辩解了也无用,又或许是占有欲在作祟,也或许其中还掺杂了些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总之,她不愿跟这群人多提起她的宝贝。
一次聚会,秦绝珩就只喝了些茶,也没有再参加别的活动,早早便回到了家。
但直到开门后,她才想起赵绩理不在。
赵绩理似乎是去同学家了,下午还专门告诉过自己。
秦绝珩站在玄关出神,一时房子里显得有些冷清,也有种空落落的异样感觉向秦绝珩席卷而来。
她静静地沉思了片刻,拿出手机给赵绩理打了个电话。
“绩理,什么时候回来?”
“……”
“嗯。要不要我去接你?”
“……”
“好,你等我一会儿。”
挂了电话,秦绝珩便又拿起钥匙出了门。当她看到赵绩理在昏暗中远远向她笑着迎来的那一刻,她忽然有些恍惚。
觥筹交错,灯红酒绿,再热闹其实也不过如此,到底不如和赵绩理待在一起安心。
那些酒宴聚会,其实不去也罢。
秦绝珩看着赵绩理眼里胜过星光的色彩,一时这样想道。
第6章 知觉
一切的不合都早有根源。往事一件件回溯,都有迹可循。
在没有引线的时候,这样的不合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显露端倪。
但所有的矛盾一旦双方朝夕相对,便很轻易能变得岌岌可危、一触即发,便总有一天将要为人察觉。
于是不可避免,在某个带着蒸腾热度的夏季早晨,这根引线终于被神明之手埋入了她和赵绩理相交错的生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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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得很突然。
一场连尸首都没能见上一面的空难突发过后,一切都毫不意外地散开了万千波澜。
早年秦无尤在江市白手起家,所依所靠除去十九岁那年不知来历的一笔巨款外,更多的其实是她本人令人侧目的手段。
眼下秦家为人忌惮的主心骨没了,整个江市都在等着这颗大树倾覆。
两个姐姐甚至来不及处理丧事,就不得不开始显露出各自的手段,一点点将秦家被拔起的根茎脉络再度扎回江市的土壤中。
没有人来得及哀悼这场突如其来的离世。
一场孤单又盛大的葬礼结束后,秦绝珩第一次感受到了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迷惘。
这份迷惘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姨姨。”
直到赵绩理出现在她面前。
“不要再喝了。”赵绩理伸手按住了秦绝珩手里的酒瓶,用自己的手取而代之,五指与她相绕,整个人也钻进了秦绝珩怀里。
赵绩理也不过刚刚从葬礼回来,哪想到只不过是洗个澡换件衣服的功夫,再出来时秦绝珩就已经喝空了三瓶酒。
赵绩理当然知道秦绝珩此刻的心境,也能够完全地理解。
如果说秦绝珩是母亲娇宠了二十余年的掌上明珠,那么以赵绩理对秦绝珩的依恋、以秦绝珩对赵绩理的纵容,即便她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情羁绊,却也完全能够对秦绝珩此刻的境遇感同身受。
她不能没有秦绝珩,她不能想象哪怕是失去秦绝珩的一点爱怜。
我想要她永远珍惜我,我想要永远被人爱着。这是生命的意义。
赵绩理想着,紧紧地握住了秦绝珩的手。
房里没有开灯,初夏的夜风从昏暗的窗中挤入,掀起轻纱的窗帘,又将矮桌上叠着的一摞纸页翻动,发出凌乱而急促的沙沙声。
赵绩理从没有见过向来骄矜得体的秦绝珩露出这种神情,心里生出了一丝慌乱。
她不愿意看见秦绝珩露出哪怕一丝落寞,她愿意用所有的一切让秦绝珩恢复本来的样子。
秦绝珩任赵绩理将自己手里的酒瓶抽走,感受着怀里散着淡柠檬气息的柔软身体,默默无言地伸手抱住了赵绩理。
“姨姨,你不要伤心。”赵绩理将自己无限度地和秦绝珩贴近,像她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伸手攀住了秦绝珩的肩头。
“我会永远陪着你。只要你还要我,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赵绩理摇了摇秦绝珩的手,声音轻而软,平日里的娇气任性全无踪影,反而让秦绝珩感到了一阵恍惚的陌生,却又在这陌生中生出了渴求的安心。
“我会很快长大,会变成最厉害的样子,变成姨姨的倚靠,永远、永远陪着姨姨。”
赵绩理柔软的声音仿佛一把小钩子,几乎是立刻就勾住了秦绝珩的心弦。
或许是酒意作祟,又或许是窗外似远似近的提琴曲音太过缥缈,秦绝珩忽然感到了一阵庞然又虚无的悸动。
这一刻,秦绝珩仿佛感到她抱着的是世上最爱她、也是世上她最爱的人。
她盯着倒在一旁的酒瓶,盯着酒瓶里映出了微弱光色的浅浅酒液,抱着仍在耳边絮絮不断的赵绩理,听着她轻如猫啼的声音。
她在说什么?秦绝珩把散开了的思绪拉了回来,猛地敞开了心扉,任由怀中人的安抚一点点滑了进去。
她像是捧着至臻至幻的珍宝一般,开始小心翼翼地倾听起了赵绩理的话。
“……最喜欢珩姨姨了,姨姨永远是我最爱的人。”
“我会一辈子陪着你,一辈子也不离开。”
“我不能没有珩姨姨,永远都不能。”
“……”
这些低低的声音太像是情人间的呓语,又像是恋人间的抚慰,一时令悸动的感觉随着酒意散开到了听者的四肢百骸。
秦绝珩太久没有喝过这么多、这么急的酒,自从许诺过赵绩理后,她甚至从没有感受到过如此的醉意。
于是这一刻的熏染迷蒙就更加无法逃离。
神志微涣中,秦绝珩无意识地忽然抓住了“爱”和“一辈子”这两个字眼。
“我不能没有你”,秦绝珩脑海中不知不觉盘桓起了赵绩理轻软的声音,萦绕难散。
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爱赵绩理的。
她爱赵绩理的柔软,她爱赵绩理的狡黠,她爱她明明怀着千万种心思,却甘愿在自己面前表露温驯。
可这是种什么样的爱?
为什么这种爱会让自己感到悸动,会让此刻的自己感到依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