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言心里咯噔了一下,嘴上却不敢问父亲。
只是一双明亮的眼,紧紧看着自己的父亲,希望在他的嘴中, 不要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然而心里越是怕什么, 越是来什么。
父亲叹了口气,开口:“道观的道长说, 你的八字……唉……”这声“唉”, 让姜素言心里拔凉拔凉的,这一刻连礼数都忘了,忍不住出声问:“父亲我的八字究竟是如何了?”
问完之后, 姜素言自知没了礼数, 可心头还是惊慌, 只紧紧拽着裙子。父亲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就消失了:“道长说,你的八字是极凶的命格,是五阴之人。”
还未等姜素言去问什么是五阴之人,父亲就接着往下说:“道长说你这命格,是个祸害,还会冲撞官家……我们本想着这事我们自个儿知道就算了,把言儿你藏得好好的,再不济让你假死脱身,也就罢了。可那道长,已经先一步禀告上去,过不了多久,官家的圣旨,怕就要传下来了!”
父亲的话没有停歇,把姜素言打得眼冒金星脑袋晕乎乎的,可顾绮听到这里,却觉得……还是来了。
姜素言才十五岁!才刚刚十五岁,他们说这些是想干嘛?告知姜素言的死讯?!
顾绮心中还在愤懑不平,却见姜素言的母亲快步朝她走了过来,然后一把把她抱在怀里:“我的儿!娘说什么也不会让你死的!你才十五岁啊!你也未曾冲撞官家,官家不是病已经好了吗?!这婚我们不成了,娘带着你去庄子里,就当做这姜家从没有我们娘俩?”
顾绮能够感受到姜素言心底发酸,却因为母亲的袒护而心底生出了无尽的感激,最后姜素言还是哭了出来,在母亲的怀里哭得好不伤心。她一边抓着母亲后背上的衣服,一边喊着“母亲”二字。姜夫人就紧紧抱着她的女儿,娘俩抱头痛哭。
一屋子人唉声叹气,姜父更是直接说:“说什么呢?!我们怎么可能会把你们赶出去!言儿也是我的孩子!”
虽然形势严峻,但终究还是存着一线希望,最起码,要等那道圣旨下来再说。
等姜素言浑浑噩噩回了屋子,看到那身血红的嫁衣,忍不住心底发酸。她扑向嫁衣,抱着嫁衣从架子上摔倒在地,针线剪刀叮铃当啷掉了满地,屋里的丫鬟惊愕看着她,连忙来到她身边进行安抚:“小姐怎么了?快别哭了,都要嫁人了,到时候可就不漂亮了!”
可这些话哪能劝动她?姜素言只是哭着,一边哭一边摇着头。
后面的日子里,姜家退了婚,被退婚的那家人虽然满心愤懑,但也毫无办法。姜素言惶惶不可终日,却还是绣着手底下的嫁衣,她除了绣嫁衣,也不知道该如何做。冬日冷得很,出不去,什么都干不了,只有手中的嫁衣,在她日复一日的缝制中,逐渐成型。
到了除夕夜的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团圆饭,可每个人脸上的笑容都带着勉强。姜素言食不知味,看着父亲、母亲、兄长和其他亲人愁眉苦眼的模样,这顿饭终究还是没吃下。他们每个人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而担惊受怕,脑袋挂在脖子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
姜素言都想,要不就算了吧,她这条命要是官家要拿去便拿去了,不要祸害自己的家里人便是。
可顾绮却知道,姜素言心中还是存着一丝希望,人能活着,谁又希望死呢?
到了二月的时候,姜素言的嫁衣绣完了,顾绮在那一刻,看到了姜素言身上终日穿着的那身嫁衣,就是这件。她在死后千年,都穿着这身嫁衣,顾绮每天看着这个嫁衣,都想把它给攮了,最好把它剪成一条一条的。
顾绮总有一种感觉,随着这个嫁衣完成,姜素言的死期也不远了。
可顾绮只是一个看客,她只能看着这一切,什么都做不了。
二月一到,情况急转直下,宫里传来“官家不好了”的消息,一时之间人心惶惶。明明前个儿还说官家病都好全了,怎么到了二月,就说不行了?姜素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剪断嫁衣最后一个线头,她听到这话愣了愣。
顾绮不知道姜素言是怎么想的,因为她心里心思太复杂了,各种感情凑在一块,她根本不知道姜素言此刻最大的,是什么感情。
没过几日,就听闻官家都昏迷了。
道长踏破了姜家的大门,说姜素言是五阴之人的命脉,若是不处死,官家就好不了。姜素言不想死,但死不死的,也由不得她。姜素言面上露出苦笑,心想,自己这条命,本来就是父母给的。她犯不着为了自己一条命,还拖累父母。
姜素言打算去找父母,跟他们说清楚。可还没轮到姜素言开口,姜素言的父母带着她亲哥哥就到了姜素言面前。
她是怎么都想不到,有朝一日会看到自己父母、哥哥弟弟跪在自己跟前,她双手一颤,喉咙一紧,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父亲跪在她面前,仰着头求她去死;母亲手帕擦拭着眼泪,泪眼朦胧说对不起她;她哥哥低下头,连表情都看不出来;尚且年幼的弟弟被母亲拉在跟前,懵懂无知的双眼看着她。
姜素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想说些什么的,可到了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开口愿意赴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们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不愿意,着急忙慌说着姜家上下这么多口人,不能陪着姜素言一块去死。到了后面,二房三房的叔叔叔母、祖父母还有下人,跪了一地。
这种氛围,非常可怕,哪怕是作为旁观者的顾绮,都有些不能呼吸。
总计一百多口人,黑压压一片跪在地上,就为了让姜素言心甘情愿去死。
姜素言退后一步,她脚下一软站不住,手扶住了桌子。到了最后,她眼泪水模糊着眼睛,还是说出了“好”这个字。
姜素言的母亲时常会说,她是她唯一的孩子,是怀着姜家一家的爱意生下来的。可到了最后,她也要怀着一家人的期望去死。姜素言唯一的心愿,就是穿上自己绣好的那条红色的嫁衣。姜家父母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二月底的时候,姜素言穿着那身红色的嫁衣,准备赴死。
她以为会是一条白绫、一杯毒酒,让她毫无痛苦的死去。可到了日子,姜家父母迎着一位“胡”道长,进了门。
姜素言是知道这位道长的,当初母亲将她的八字送去道观合八字,就是这位道长给她算的。
姜素言还有些莫名其妙,结果那位胡道长就朝着姜素言父亲点了点头:“可以开始了。”
开始什么?
没等姜素言问出口,就发现自己哥哥到了自己身后,还是三房的小叔。他们一左一右架住姜素言,把她往前院带。姜素言被他们粗鲁的动作弄得生疼,顾绮也感觉到了手臂被拽着、拉着的疼痛。
“父亲……”姜素言下意识去喊自己的生父,却看到对方脸上带着笑容跟胡道长走在前面。姜素言有些不信,她觉得自己看错了,刚刚看到的,怎么可能是父亲的笑容?她要死了!父亲唯一的嫡女要死了!父亲怎么可能还能笑?
还没等姜素言想明白到底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就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前院。前院里是一群披麻戴孝的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姜家挂上了白帆。
这是祭奠自己的死亡。
姜素言心里明白,她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可母亲却偏过头去,不想与她对视。
“母亲……”
姜素言愣愣开口,这也是她生前看到母亲的最后一眼,只看到母亲撇开眼去,都不敢看她。
姜素言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她奋力挣扎起来,可惜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根本奈何不了身边两个成年男子。
没过多久,她就被架着来到了正厅。正厅摆放着一口棺材,看到这口棺材的时候,顾绮就愣住了:通体漆黑的棺材静静躺在那里。她曾见过这个棺材的,在梦里,姜素言就被封在这口棺材里。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姜素言就被推进了棺材中。
她满头珠翠滑落,叮铃当啷落在地上,姜素言被推进棺材之后还想爬起来,却听到一声“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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