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粲(132)
“王啊!救救我吧!”
他们的家国早已沦陷,仅剩的臣民却仍旧为着无所作为的王牺牲自己的生命。许多人再让她跑, 可是更多的人却再哭喊着王的存在, 希望她能救下自己的性命。
说到底, 什么是王?
是躲在臣民之后被保护的无能小鬼, 还是站在百姓之前庇护所有的领袖?
她应该是个领袖的,她必须是个领袖。
这里的所有人都会面临死亡,苍瞳内心清晰无比。就算再跑下去, 也不过只是延缓死亡的时间。无论怎样, 他们都不可能逃开王朝的围杀。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在生命的最后, 保护自己的臣民吧。
苍瞳看向了遥不可及的天边, 稚嫩的脸上满是坚毅。她将手腕放在自己的嘴边,狠狠地咬了一口, 顿时鲜血如注倾下。
苍茫的大地上, 出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呼唤,那是银月之子在呼唤她的母亲:“古老神圣的黑夜主宰,浩瀚星空的唯一主人……”
“请将白昼化作黑夜, 在此时降临人间……”
“银月之君啊,请回应你子民的召唤吧。”
在这一个瞬间,地动山摇,跟在苍瞳身后的银狼往前扑去,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苍瞳的脑袋。
锋利的牙齿咬合,一团白光骤然从银狼的口中爆开。无数白光飞溅,照的大地一片白茫茫。所有的狼群都顿住了,扭头齐齐看向苍瞳与银狼所在的方向。
下一秒,它们放开口中的猎物,齐齐朝着银狼扑去。
起风了,草原上骤然刮起强烈的劲风,天上云彩变幻,刹那之间乌云遮挡住天空,原本明媚的天空,变成了黑夜。
地面上所有的人活物都开始躁动不安,夏国的士兵望着漆黑的夜,惶惶道:“这是……这是……”
“夜君幕黎的神辉!”
陡然之间,一轮血月出现在漆黑的夜空中。一瞬血色红光打在银狼口中叼着的苍瞳身上,于是他们看到,无数只银狼一拥而上,将那具少年残破的躯体啃噬殆尽。
贪婪的野兽分食了这具躯体,舔舐掉滴落在地上的血迹,随着巨大的领袖一起扭头,齐齐看向了远方的夏朝士兵。
她们冰蓝色的瞳孔森冷,下一秒,就齐齐跑向远方的夏朝士兵,将他们一一从马上扑落。
血腥在草原上蔓延,将灵魂献祭给母亲的银月之子,率领着自己残余的臣民,发起了最后的反击。
这一场战斗,十分惨烈。出现在这个草原上所有的人,尽数牺牲了自己的性命。
当最后一个夏朝士兵倒下时,巨大的银狼也踉跄地跪倒在地上。它抬眸,望着满地的尸骨,在黑暗之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又一个飘荡的亡魂,朝着它走过来。
银狼勉力地支撑起自己的身子,摇摆地朝着河畔走过。它率领着这些幽魂,无声无息地返回自己家乡。
风中,似有幽灵在低声吟唱:“犹记得银月皎洁的夜晚,银月之子在尔马河畔思念着逝去的过往……”
从此之后,所有战死的亡魂都跟着自己的君王,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拍摄完这场戏之后,叶粲久久都无法回神。她站在拍摄的原地,看着撒了满地的道具血,脑海里仍旧是自己方才想象的画面。
一样的绝境中,这个小国部落的王,并没有任人宰割,而是献出自己的一切,贯彻了民族的信仰,让她所有战死的臣民获得了安息。
这或许,就是人性的光辉。
叶粲想,敬这些不屈的信仰和英勇的战士。
或许,这个世界是荒诞的,是让人绝望的。但面对这样的世界,逃避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撕裂自我,也不过是一种懦夫的行为。真正的勇敢者,应当如故事里的这个人一样,即使面临绝境,也应该穷尽一切,找到最好的出路。
尽管生活会很糟糕,但仍旧有太阳温暖我们的身骨,不是吗?
叶粲仰头,看着朝她走来的林子兮,在这种时候,获得了属于自己的明悟。
这一场戏,叶粲表现得很好。
尤其是献祭时候的那场戏,看得场外的林子兮相当揪心。因此她来给叶粲送羽绒服时,脸仍旧透着一股不正常的苍白。
在她将羽绒服披在叶粲身上时,叶粲握住她的手,十分担忧地问:“脸色怎么那么白?是不是冻到了?”
林子兮摇摇头:“没有,是被你的演技惊艳到了。”
叶粲笑了笑,伸手将她涌入怀中,靠在她耳边轻轻说:“这就惊艳到了?那么以后,你又会用用什么词语夸赞我呢?”
以后啊,或许是一个特别美好的字眼呢。
林子兮搂着她的腰,靠在她肩膀上笑:“说起词汇量,我还是很有自信的。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每天换一种方式来夸你。”
林子兮心想,明天开始就给叶粲吹各种不同的彩虹屁吧。
可惜林子兮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当天晚上,她就发烧了。
可能是北方风大,白天着了寒,又或许是今天叶粲拍摄的戏份太血腥,她这一晚上,除了发烧,还一直噩梦连连。
梦里,她似乎一直行走在浓稠的黑暗中,踏过泥泞的鲜血,穿过喧嚣的厮杀声,来到一片红花盛开的河岸。
她站在河岸旁,一直眺望着漆黑的彼岸,看着身披黑袍的骷髅撑着一叶小舟,在河面上来回游荡,运送着过往的行人。
每当河岸旁寂静无人时,骷髅便会划着船来到她身边,问:“姑娘走吗?”
她摇头,拒绝了对方。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骷髅也换了一批人,对她的称呼,也从“姑娘”换成了“夫人”再慢慢成为“小姐”。
在梦里,时间的流逝十分混沌。记忆渐渐模糊,她也不知道在那里等了多久,等什么人。
直到有一天,河岸上出现了许多模糊的身影,骷髅们划着一艘又一艘的独木舟,将这些影子运送到彼岸。到最后,又只剩下她一人。
就在这时,一个白骷髅划着小船来到林子兮身边,与她说道:“我知道你要什么,随我走吧。”
这个白骷髅说的话似乎有种魔力,她没有思考多余的东西,便随着祂上了木船。
一盏灯在船头亮起,点亮了四周的黑暗。她端坐在船尾,看船蒿划破黑沉沉的水,驶入迷雾茫茫的深渊。
茫茫大雾中,白骨露立在船头,张开牙齿咔擦咔擦地说着话:“你在那边等太久了,所以这是破例……”
“那个人……罪孽深重,不知悔改,你再等也是等不到她的。”
她其实并不太清楚白骷髅在和她说些什么,只是隐约有那么一个感觉:“我与她说过来生……”
白骷髅咯咯笑:“她这样的人,会入畜生道的,哪有什么来生。”
她听到白骷髅这么说,只是平静地看着前方,淡淡说:“没关系,总归……还能见一面。”
白骷髅撑着长蒿,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啊,最是难搞。”
船蒿哗啦地划破沉沉黑水,周围开始逐渐变得鲜红起来。红色,举目远望皆是一片红色。藏在这些红色的背后,是无数凄厉的哀鸣。
她看到长舌头的饿鬼,舔舐着活人的肚子,刹那之间一片血雨降临。她看到无人操控的刀,切割着活人的身躯,片为千万份。
这些景象让她恐惧,她不由地抓紧了自己衣摆。
小船一直向前划,最终停在了一座骷髅小山面前。白骷髅仰头,指了指山顶:“诺,她就在那里。”
于是她仰头,终于看到了等候许久的人。
那是……她的王。
在骷髅山巅处,无数柄利剑穿透她的身躯,将她架在山巅上。凄厉的鬼风吹拂着残破的冕服,露出王伤痕累累的身躯。
无数个游荡的厉鬼,化作黑鹰俯冲而下,啄向王的心脏。它们挖开王的胸膛,噬咬着内里的血肉,在离开之后,王的身躯又会再次复原。
在这周而复始的痛苦中,王垂首,看着底下的骷髅,麻木的没有一丝表情。
她看着王的神情,心间一阵绞痛。她捂住自己发疼的胸口,看向身旁的骷髅:“她还要受刑多久?”